第 3 章
宝钗慢慢解释道:“我家下人出手不知轻重,打伤了冯家少爷,哥哥懊悔,又碍于情面,便叫下人悄悄赠药,二位少爷实在错怪了他了。”
孟子川露出吃惊的神情,黛玉长眉一挑,只听那遮面少女的轻柔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眼下那位丫鬟已经在府里养伤了,随时等着冯家上来接。我家自知理亏,也预备了一应钱物,一并送至冯家府上。”
说着还下阶两步,对着冯家老奴款款一拜,“替我向冯家少爷道个不是,改日定让我家哥哥上门请罪。”
原来她是薛蟠的妹妹,黛玉心想、
冯家那位老人家哪里见过这个场面,一时就结结巴巴地摆手后退,“等我家少爷好了,再来说这些吧......”
宝钗便转头对着黛玉和孟子川,福了一福,“我已命人将那位丫鬟带去,稍后便到,可先放了我家哥哥吗?”
孟子川忙回了一礼,迟疑地看向了黛玉。
黛玉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睛里有异样的光彩,“赠药之举,是姑娘授意吗?”
宝钗笑道:“是哥哥的意思,他脸皮薄,拉不下面子,这也是他的不是。古有‘负荆请罪’,如今也得‘负药’请罪才是。”
黛玉心里一哂,显然他不信。但眼下情景又叫他心软,一个闺中少女需要出面,说明家中没有其他可靠男丁,或者此事不能叫长辈知情。
他不由体谅着姑娘家的不易,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将薛蟠给扶了起来,薛蟠吃了一嘴脚下泥,倒成了叫花子。
他跺着脚,心里十分气不过,嘴上骂骂咧咧,什么“狗日的”都能说出口。
黛玉心里又是一叹,他竟不顾自己的妹妹还在这里,真是无能废物。
宝钗同样蹙眉,正要回头阻止自家哥哥满嘴胡话。恰在这里,几个婆子扶着那个瘦弱美丽的丫鬟出来了。
宝钗欣然道:“就在这里了,请老人家过来见证一下,好叫二位少侠将其带回去。”
总算可以结束一桩事了。她心里暗暗欢呼。
可在一旁的薛蟠却登时发疯起来,“我看中的,凭什么要让给姓冯的!”
黛玉冷笑,“明明是冯家公子先定下,他为人庄重,许诺三日后接她进门,你横刀夺爱岂有理?”
孟子川也连连点头,将那个确认过的丫鬟送上马车,“冯老弟格外敬重,许诺聘她为妻,你这般坏人姻缘,不怕夜里见鬼吗?”
薛蟠从小都受宠,哪里有什么东西是霸占不得的,眼下气得冒烟,破口大骂手下家丁,只可惜那些人都被宝钗吩咐过了,反倒拦着薛蟠,不叫他上前。
薛蟠气得跌脚,口不择言,“那又如何?我已经用过的东西,还有人争着抢着要,真是千年的老乌龟......”
黛玉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薛蟠见他这样,得意洋洋,“我已经将她......”
话未说完,黛玉箭步上前,一拳把他的脸打偏。
接下来的局势就很难收拾了,薛家的家丁们正要还手,不知道从何冒出来十几位膀大腰圆的大汉,两方互殴起来了。
黛玉揪着薛蟠的衣领,对着那张胖脸拳拳直下,手上的青筋暴起。
“那姑娘可怜得很,你非但没有半点怜惜之意,还做出这样的禽兽之举,朱门绣户出了你这样的人,真真是可悲之极!倘若你妹妹如那位姑娘遭受了......”
黛玉正要说,忽止住了口,心想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地咒人,于是把薛蟠高高拎起,一个过肩摔,薛蟠像沙袋一样被狠狠地摔在地上,鬼哭狼嚎。
这一摔掀起了风,风带起了面纱,黛玉一瞥,看见了面纱底下那张娇艳的脸。
不过此时的薛宝钗已经有些慌张了,她挣脱了几个婆子的阻拦,想要上前看她的哥哥是否被摔死了。
原本她远远观战便无事,偏生要闯进这混战的地方,黛玉心里一叹,在她即将被人撞到的那一刻飞身上前,一把捞住她的腰绕了半圈,替她挡住了一个魁梧大汉。
宝钗的帷帽掉在了地上,她慌张地低头捂住了脸。黛玉俯身捡起那帷帽,随意压在她的头上,很快就抽身离去。
一声哨响,那几个不知从何冲出的大汉又不知去了哪里,黛玉早带着人乘着马车扬长而去,只留下薛家门口一片狼藉,好在附近幽静,否则明日薛家就是全金陵城的笑话了。
宝钗愣在原地,腰上异样的感觉还在,刚才黛玉近身上来时,她还闻到一股不同于寻常熏香的香气。
家丁们忙把薛蟠抬了进去,丫鬟们冲过来把宝钗给扶了进去,“姑娘吓坏了吧,回去吃一颗安神丸。”
外头动静这么大,饶是薛母伤心,也被惊动起来。她看着儿子躺在床上鬼哭狼叫,女儿则呆呆地站了,当即就愤恨地留下泪水,“谁?谁这么大胆子,闯到我家门口来打人?”
“自从老爷走后,多少人不把我们孤儿寡母放在眼里?欺辱我也罢了,如今我一双儿女也敢欺负,是在笑话我们薛家没人吗?”
“来人啊,准备马车,我要到王家去!”
宝钗原本在发呆,听到这句话忙回过神来,“母亲千万别忙,此事不可大声张扬,若闹大了恐怕对哥哥更不利。”
薛母眼神困惑,宝钗不得不附在她的耳旁,和她说了薛蟠和冯家一事。
薛母本就心善,叹道,“蟠儿真是作孽!好好的一桩美事,他偏要搅黄!”
“原本是哥哥不占理,那个丫鬟我已经送了回去,也命人给冯家送去药材和钱物做赔礼,此事都当过去了。”
薛母想了想,也无从发作,而且她一贯听从女儿的话,便丢开了手,一心在薛蟠的伤上。
大夫说伤到了骨头,需要静养三个月方好。薛蟠听了更加躁狂,狂拍床板,叠声叫着要去抓打他的人。
宝钗心里却高兴,无性命之忧便好,躺上三个月也正好别让他出去生事。
至于当日那位,他虽然鲁直,但哥哥也是咎由自取,何况那日也替自己解围。索性就不去管他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宝钗夜半做针线活时,会忍不住好奇,当日那位公子是何来头。
从衣着谈吐来看,定是出自高门。但金陵城的高门大户都不会主动和薛家交恶,想必他定是从外地来的。
他看着薛家气派家门和众多家丁,并未有畏惧之心,只想为那对苦命鸳鸯出头,有侠客之义。他又长得比寻常男子还要俊朗几分,真是世间罕有。
宝钗想想就不由停下,身边的丫鬟以为是烛光太暗了,拿着银剪子过来挑灯芯。
骤然亮起来的烛光把宝钗的魂拉了回来,她恍然一惊,想他作什么,忙在心里默念了几句诗文,好让燥热的心静下来。
过了半月,就有一件极盛大的事情——王家的老太爷过九十大寿。
王家老爷子是王子腾薛姨妈等的祖父,如今他年岁已高,常常不认识家人,每日都卧在床上静养,每隔一个时辰都会有下人去查看鼻息。
但富贵人家的寿宴从来不是为了老人家办的,而是借这个由头向外人展示子孙的孝心。
时任京营节度使的王子腾赶着从京城回家,在外地做官或闲逛的其他王家子孙也都回家,都连出嫁女也有带着女婿回来,就像嫁给荣府长房嫡子的王熙凤,也带着贾琏回来拜寿。
薛家早早送了贵重的寿礼,是一尊金做的佛像,有半人高。工匠神功,将佛相雕得庄严,直视不得。
宝钗并不喜欢这个礼物,自从父亲死后,她就不再相信曾经日夜求过的神佛。
这日寿宴开场,锣鼓通天响,车马将整个街都堵得水泄不通。
宝钗随着薛姨妈来贺寿,看到眼前繁闹至极的场景,心里有几分喜悦,舅舅家还是有家底在的,自己家也不是全无依靠。
寿宴上,宝钗和王家的姑娘们同席。王家从武起家,女儿家们也养得有几分豪情。
况且今日是高兴的日子,大人们也不能对孩子生气,故而大家的说话行事就更放得开了。
此刻她们在热烈地讨论着外边男席上哪个公子长得最好。
有人说甄家的公子好,有人说李家的公子好,七嘴八舌,叽叽喳喳,还派小丫鬟出去偷偷瞧着。
宝钗坐在角落里听着她们的话,只觉得有趣,却不插嘴。
有人捅了捅她的手臂,“宝姐姐,你知不知道哪家公子长得如珠似玉?”
问她的人是王子腾的小女儿王瑜,她捧着脸一脸希冀。
宝钗的脑海里滑过一张脸,不过她很快就压下这个念头,对王瑜说道:“我很少出门,见的人也不多,所以不知道这些事。”
王瑜有些失望,扭头去寻她的堂姐王熙凤说话。
宝钗看过去,王熙凤对着王瑜哈哈大笑,“确实有一个,刚刚来了,你要偷偷去瞧上一眼吗?”
王瑜还不到十岁,听到这话蹦了起来。大家也只当她是小孩子,便带着她出去了。
回来后的王瑜简直是满面春风,手指绞着手帕子,众人纷纷激动相问,“真的有那么好看的公子吗?”
王瑜捂着红脸,使劲地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还和他说了话了!他的声音比琴声还要动听……我听凤姐姐说,他是琏姐夫姑姑的儿子,出身姑苏林家!”
众人“哇”地一声,“听说姑苏林家的儿子很早就考中了秀才,以后肯定是官运亨通……”
“这么俊,又这么有才,哪个人这么好命能嫁给他……”
宝钗越听越觉得她们聊得过火,恐被人听见了连累自己也被责骂,于是悄悄起身走出门,贴着墙根慢慢走。
姑苏林家?她曾听母亲说过,贾姨夫的妹妹,就是嫁给了姑苏林家的探花郎。
这么说,那位俊俏公子果真出身不凡,父族母族皆显赫。
宝钗想着,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路过拐角时突然走出一个人来。宝钗一不留神就撞了上去。
那日闻到的熟悉香味又萦绕在鼻间,宝钗一抬头,就认出了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