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正月一过，宝钗就来和端阳公主请辞。
“你要回家待嫁？”端阳公主正月里相助曹皇后料理年节琐事，此时懒懒地靠在床头，簪环尽褪。
她听到宝钗要回家去，面上掠过惊讶之色，“黛玉不是还在雁门吗？林老大人也尚未进京。”
宝钗脸上泛着潮红，“我们说定先行准备，待林老大人回京便完婚。”
端阳公主微微失神，随即笑道：“好极了！黛玉也是有担当的男儿。他临走时还求我多多照拂你，我岂能不让你回去？”
她一扬手，宫女们捧出形状不一的几个锦盒。端阳公主指着它们道：“正月里陛下给胡大人和慧音赐婚，我送了贺礼，也预备了一份给你和黛玉。”
宝钗忙拜谢，端阳公主道：“我素来喜欢你安分随时，不争不抢，我会向母后禀明嘉奖你，你回家了脸上也有光。”
宝钗眼瞳微热，端阳公主较之于顺阳公主，可以说是观音菩萨转世。她诚恳拜谢，“臣女不忘公主恩德。”
端阳公主命绘夏扶她起来，仔细端详宝钗荷粉露垂杏花烟润的美人面，笑道：“尽早出宫待嫁也是好事，前儿太子哥哥还跟我讨你呢，我连拒了几次，心里腻烦得很。现在好了，那东宫的公公不用来钟粹宫了。”
宝钗心里一紧，唯唯应是。
皇后娘娘发下赏赐，藏芳院封房，宝钗半载有余的宫廷日子已近尾声。
远望着层层叠叠的宫殿，宝钗的心不免感慨。
尚未进几重宫墙时，她曾经无限地憧憬这里面的风光。但进来后才知道这泼天的富贵只有几人消受，其余人也不过如蝼蚁般渺小。
“还未贺你得嫁高门郎婿。”梁贤英交给她出宫的文书，温和地笑道，“林大人得陛下爱重，往后前途无量。那日也是他三求四求，才求得赐婚的手谕。”
宝钗心里一甜，接过文书，盈盈拜倒，“在宫里得嬷嬷多照顾，我心里万分感激。听闻嬷嬷宫外父母弟妹也做生意，薛家虽只是寻常人家，也能照顾一二。”
梁贤英脸上的笑容放大了，亲自把宝钗扶起来，“好孩子，难为你有这个心。”
待出宫前，宝钗来到凤藻宫来看望元春。没想到竟然遇见了傅秋芳。
傅秋芳现在是东宫最末等的奉仪，通身锦缎绫罗，鬓上也簪得花枝招展，不复藏芳院楚楚可怜的样子，眉眼间凝着一股上进的燥郁。
她看见宝钗进来，欣欣然站起来和她叙话。她知道宝钗和元春有话要说，很快就告辞出去了。
元春命宝钗坐了，“我听闻陛下跟前的林大人求了手谕，说要娶你。”
宝钗点头道：“我已经向端阳公主请辞，出宫待嫁。”
元春喜道：“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原想着林姑妈去世后，林家和我们就渐渐淡了，你现在嫁过去，往后也能多走动了。”而后又蹙眉叹息道：“可惜你去了，宫里又剩我孤零零一个人，没人知冷知热。”
宝钗宽慰道：“姨妈每月能递牌子进宫看望，娘娘在宫里也要保重身体。贾家两府几百人口，全系在娘娘一身。”
元春含泪道：“我元宵省亲时，家里虽富贵至极，但子弟不成器，姊妹们虽好，但也不忍叫她们再进宫来受这番苦，我只能苦撑着罢了。”
“不是还有傅秋芳吗？她哥哥是娘娘父亲的学生，她又是娘娘举荐进的东宫，自然是和娘娘一条心的。”
“她倒挺好，但就是太冒进了。其实年纪轻轻何须着急，宫里的岁月还长着呢。”
宝钗不甚在意，赶着宫门下钥前乘车回家。薛姨妈半载未见女儿，喜得又哭又笑，抱着宝钗好一会儿才松手。
“快去叫大爷回来，他妹子回家了，还在外头鬼混哩！”
宝钗制止道：“哥哥肯定在外头和人喝酒，这会子去传了岂不是人人都知道了？明日再见吧。”
宝钗和薛姨妈在灯下细叙宫内诸事。宝钗隐去顺阳公主等事，只说端阳公主对她极好，言语平和，还常有赏赐。
薛姨妈合掌笑道：“大公主这么有佛心，娴淑贞静，又画得一首好画，一张便能卖几万的银子，不会是天上的神仙托生的吧？明儿叫人去庙里为公主祈福。”
宝钗又拿出皇后并端阳公主赐下的东西，薛姨妈喜上眉梢，“我的儿，这是你的福气！连皇后娘娘都爱你，在及笄时将你放出宫去，恰好可以找一个好郎婿。”
圣旨并不在她这里，宝钗便不告诉她赐婚的事情，想等到林家提亲时再使她知晓，于是胡乱支吾过去。
忽听唤门声，原来是王熙凤听闻宝钗回府，遣人送东西来问候。宝钗忙出去迎。俄而又有贾母王夫人并李纨探春等，皆命遣丫鬟来问。
宝钗忙着应候，直至二更方睡下。第二日先往贾母王夫人处请安，问及为何出宫，只说是“公主恩德，不愿耽误，命我适龄出宫”。
众人听了，纷纷赞颂端阳公主。随后宝钗又到各处小坐闲聊，回去打点了礼物分送不提。
且说黛玉未过年节就飞驰去京，只带了几位随从，店也不投，星夜驰骋。
胡惟清后头赶来，说陛下赐婚，一时原本清净的胡家门槛都被踩烂了，叔父胡鹤岭烦不甚烦，将胡惟清给赶了过来。
黛玉扬鞭哈哈大笑，“老大人一辈子喜静不喜闹，喜简不喜奢，有这么讲排场的亲家，也是烦恼的事情。”
胡惟清有些丧气，“这几日才发现郑家原来如此根底深厚，门生故旧遍天下，家中又豪富，还是中宫的姻亲，郑老大人在陛下眼中也颇有地位。胡家哪里比得过？”
“你又不是去做倒插门女婿。”黛玉调侃道，“慧音是极好的女子，你好好待她，她也不会叫你在岳父岳母前为难。”
此时已有月余，二人不敢懈怠，闲话几句便埋头赶路。
雁门关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雁门关下的城池也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自开互市之后，边民们交换粮食牛羊，彻夜不绝。
黛玉先和雁门守将并雁门太守见面问礼，方领人去视察互市状况。
几日视察下来，胡惟清悄悄和他说道，“互市诏令说了，不许豪商来买卖货物，但这里天高皇帝远，阳奉阴违的人多哪。”
黛玉早有意料，略带了几分轻蔑地笑，“我们不就是冲着他们来的吗？我们可别叫他们失望，且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瞧瞧！”
胡惟清一时激昂起来，又有几分顾虑，“雁门城中豪富姓曹，和中宫曹皇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更是和郑老大人......”
黛玉打断了他，“承恩公早就到京城去了，这里的曹家不过是远亲，且我们是奉陛下之命，还惧怕谁吗？”
胡惟清素知黛玉好恶随心，不屈权势。有他在前头，万事皆不用担心。于是把心放回肚子里，跟着黛玉早出晚归。
堪堪又过了一月光景，黛玉下榻的邸店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张叔？”黛玉惊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张四打着躬笑说道：“我的爷，是老爷打发我来的，给爷送东西来了。”
黛玉看了东西，是吃穿用物，还有书本文书等。
便叫他坐了，他推辞不坐，脸上略有羞惭之色，吞吐道：“有件事得告诉爷，爷听了别生气，这都是老爷的主意。”
黛玉觉得不妙，果然张四说道：“老爷上月到京中宅子后，看见了圣旨，便进宫去觐见陛下。这婚事恐怕不成……”
黛玉蹙眉，“父亲不同意？”
“是。”张四小心瞧着黛玉的脸色，说道，“小的原本预备着提亲等事，老爷全叫不用办？”
“怎能如此？岂不是叫我失信他人？”黛玉翻出纸笔，就要给林如海写信。
张四又挑捡几句能听的话劝道，“老爷说，妻兄是个游手好闲横行霸道的纨绔，于少爷日后仕途不利。那御史台不是摆设……”
“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傻子。”黛玉沙沙地在纸上写着，忽然一停，抬头问道：“这两个月来，薛家闹出了什么事来？”
张四忙道：“少爷料事如神，那薛蟠果真闹了一桩难看事！”
他将薛蟠调戏柳湘莲不成反遭挨打之事绘声绘色地说给黛玉听。
黛玉忍不住笑了，张四也笑道：“那薛大傻子眼下成了笑柄，听说要出去躲一遭呢。而那柳湘莲的先父和我们老爷有旧，投靠我们老爷来了。”
黛玉蘸满墨汁的笔在信纸上停了又停，直至黑墨滴下晕出一片。
“哎哟，少爷，这信还写吗？”
黛玉把信揉成一团，唤人带张四下去歇息。
而后摇铃叫来一位随从，“长福，你拿着这个玉玦悄悄回京，交给薛家姑娘，让她放心。”
宝钗此刻正在和薛姨妈一起送别薛蟠，薛姨妈殷殷叮嘱，薛蟠甚不耐烦，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看着母亲的泪眼，宝钗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儿不争气母忧多，往后若是自己有了孩子，定不会教成哥哥这个样子。
宝钗心里想着，远望着北边的方向，不由有些脸热。
她慢慢扶着薛姨妈回房去，听见拐角处有两个小丫鬟边翻花绳边闲聊。
“林姑老爷今天上门来了，老太太可高兴了！
“是啊，我听说老太太要把云姑娘说给林少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