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老太后的葬仪十分隆重,故葬入皇陵后,诸事皆毕,人人精力不济,心神疲倦。
皇帝陛下从陵地回宫后,就身子发懒发沉,少进汤食。太医院忙请诊看脉,调制药汤。
天子已有了年纪,此事非同小可,百官都伸长了脖子张望着,看看皇帝是否叫太子出来监国。
但等了几日却没等到,皇帝又多日不上朝,众人探查不到消息,蠢蠢欲动的风潮也就暂歇了。
双雁那日垂头丧气地回来,“少奶奶,实在找不到姓陆的大夫,跑了一整条街都没有。”
宝钗温和地说道:“不要紧,兴许是搬走了,我已经好多了,不用看大夫了。”
双雁虽听主母这么说,但忠心不二的她还是如实禀告了黛玉。
黛玉正临窗摹画,听说双雁的话,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笑,搁下笔仔细地擦着手。
“我从没听说那里有一个姓陆的大夫。”
双雁不解,“少爷是说少奶奶记错了?”
黛玉却抓了一把钱给她,“你好好服侍少奶奶,有什么事就来和我说,以后重重有赏。”
双雁双手捧过,正要走时却忍不住道:“少爷也多关心少奶奶,她这几日都吃不下东西,睡也睡不舒坦。”
“我难道不够关心吗?”黛玉反问。
“少爷都好些日子没去少奶奶屋里了!”
黛玉撇她一眼,笑着辩解,“那我也没去哪里,只是事情忙而已,我还每日问她的起居饮食,给她请了大夫。”
年轻的丫鬟歪头斟酌一下语句,说道:“少爷吩咐底下人好生伺候,但旁人怎么体贴,还是不如枕边人好。别人哄着请着,也没少爷陪着少奶奶吃一顿饭好使......”
黛玉扬眉看她,“我真是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处?你这个小丫鬟都替她说话。”
双雁原本是林如海派来的,按理来说长辈屋里的阿猫阿狗都是尊贵的,但双雁都对宝钗如此尊敬。
双雁笑嘻嘻道:“少奶奶好脾气,温柔待下,我不忠心都难哪!少爷你怎么就不珍惜,素日拌嘴都能好几日不理人。”
“真多嘴。”黛玉横她一眼,双雁立刻就跑了。
赶到垂花门处,看到暖月吩咐几个跟出门的婆子,笑着上来抱住暖月的手,“好姐姐,竟叫我在这里撞见你了。你要送谁出门?”
暖月笑着叫婆子们去忙,回身摸了摸双雁的发髻,“少爷请了大夫过来给少奶奶诊脉,现在送他回去。你打哪里来?跑得一喘一喘的。”
“去和少爷说少奶奶的事呢!”双雁和她撒娇道,“原本姊妹们都羡慕你能去伺候少爷和少奶奶,我现在也当了这个差事,才发现也不是容易事。”
暖月自嫁了人后就被分派管其他事情,于是颇有兴趣地问道,“这话怎么说?”
双雁掰着手指道:“大家都说少爷少奶奶郎才女貌,是一对璧人,格外恩爱。可我觉得,他们的心隔得远着呢,就算素日再彼此体贴寒温,却也像戏台上唱戏的一样。”
话说得随意,暖月却听得一惊,曾经的疑惑现在却被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
“是啊。”她喃喃问道,“你说为什么少爷和少奶奶的心隔着那么远?当初还是少爷在老爷跟前求了那么久,才求来这桩婚事的。”
“姐姐都不知道的事,我哪里知道呢?”双雁数着黛玉给的钱,笼进袖子里。
她天性纯真,又认死性。林如海提拔她去服侍好黛玉和宝钗,她就一心一意,只想着夫妇俩如何甜甜蜜蜜的。
“或许生了孩子就好了。”暖月回过神来,正要和双雁作别,却见黛玉闲庭信步,披着外袍从廊下缓步走来。
“大夫送回去了?”他问道。
暖月忙回道:“是,大夫说养胎忌多思,每日更要多走动,这样才能少难受些。”
黛玉“唔”了一声,遥望天边彤红落日,“双雁,去看看厨房今日做了什么?把我的份例菜抬到少奶奶那里去。”
双雁喜得一蹦,“我这就去!”
宝钗手搭在窗户上,也正欣赏着坠入天际的红日,忽然光线被人挡住,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好多天没有见过他了,橙色的夕阳涂在他白皙的脸颊上,如画的眉眼被掩映起来,让人忍不住细看。
黛玉见宝钗看着自己不说话,手肘撑着窗棂,问道:“你今日可好?”
宝钗收回搁在窗台上的双臂,拉出一段距离,低头道,“好,比昨日好,多谢你挂心。”
黛玉半刻没说话,双雁已经领着丫鬟们抬了食盒进来,见他们一个在屋里,一个在窗外,忙笑道:“倒春寒也冷着呢!爷快进来吧,窗屉也合上,别叫少奶奶受冻。”
宝钗这才慢吞吞道:“你进来吧。”
黛玉见她如此,神情略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扭身进屋子里来。
丫鬟们已经抬来炕桌摆上饭,碗盘森列,皆是精致佳肴。
因为宝钗有孕在身,菜食也清淡少油盐。
宝钗环视了一圈,吩咐双雁道:“太清淡了些,把今日送来的炸鹌鹑摆上来给少爷吃吧。”
“不必了。”黛玉已经动筷了,宝钗看了看他,也默不作声地吃饭。
一时只听碗筷相碰之声,宝钗仍旧吃得不多,但黛玉在眼前,她便不放下筷子,磨磨蹭蹭地夹着碗里的胭脂米吃。
黛玉很快就吃完了,托腮看着她。宝钗如蒙大赦,“下面的人怎么不来撤下菜……”
“你爱吃河虾吗?”黛玉忽而出声道。
宝钗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夺走了自己手中的筷子,搛了一只清水煮的河虾放在她的嘴边。
宝钗只能张嘴含了,黛玉等她吃尽了,又夹了一块糖渍芋头。
还顺势坐到她身边,按住宝钗推拒的手,强要她张嘴。
宝钗被他像小孩一样喂食,不禁恼得瞪他一眼。
黛玉笑如春风拂面,气息喷吐在她耳侧,“你总是不吃饭,是心里不舒坦吗?”
“没,没不舒坦。”宝钗将他捏着自己下颌的手拿下,乖顺地说道,“我命好,在夫婿家过得极好,下人们都毕恭毕敬,哪里有什么不舒坦?”
黛玉放声畅快一笑,旋即搂住她的腰,轻抚她的腹部,像呵护稀世珍宝一样。
“这个孩子很懂事,还没出世就能护着它的母亲,你可不能亏待它了。”
宝钗听得一头雾水,不解地看着他。
黛玉安静了片刻,将宝钗揽进怀里,“我这阵子很忙,不能常陪伴你,是我的过错。”
宝钗微挑了眉,似乎很惊诧他来道歉,含笑道:“夫君身为人臣,又供职于内,辅佐君上,全身心为天下苍生,这才是为臣之道,我哪里会埋怨?”
黛玉笑了一声,往后一仰,手肘撑在软枕上,“宝姐姐从小读太多贤妇传了吧?说起话来也和那些女子一样。”
宝钗知道他就会这样,也不恼,挥手令丫鬟撤下餐食,洗手漱茶。
而后丫鬟摆上了茶果,宝钗拣了一颗榛子捧到黛玉嘴边。
“不吃这个。”黛玉说道,“那炸鹌鹑呢?”
“那东西油腻腻,才吃过饭呢。”宝钗怕他积食,故而劝道。
黛玉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她后腰上顺滑的衣料,“那是薛家送来的吗?”
宝钗的后背一瞬绷紧,微微点头,“是,是娘命人送来的鹌鹑。”
“我听说你这几日常常回娘家。”
“我怀着孩子,总是想着娘。父亲大人忙碌,不用我侍奉,夫君每日也不露面,于是我得了空闲,就回去看看。”
宝钗理直气壮,黛玉笑,“我又不许你不去,在家和岳母舅兄说些什么?”
“左不过说一些家务事罢了,”她偷看他的眼色,“你已经知道我家嫂子的笑话?”
黛玉叹道:“我无甚兴趣,把她赶回家对薛家好,你说是不是?但其实也没法休弃,因为夏家和王家做生意,薛家不过是搭桥铺路而已。”
宝钗吃了一惊,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垂下头,没去和他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对视,不由想起几日前回家和哥哥薛蟠的对话。
“哥哥,那工坊的箭你卖到哪里去了?”
“妹妹怎么问起这个?我哪知道卖到哪里去了,不都是管事的在管吗?”
“哥哥果真不知?依我看,我们虽是皇商,有开铸造工坊的牌照,但军械是敏感物什,不如转给他人罢了。”
“妹妹糊涂啊!这工坊每年进项可多了,把金子扔出去作甚?!”
宝钗再三探问,薛蟠果然扛不住压力,和宝钗得意地低声说道,“我们造出的箭头,有一个大主顾,多给了一倍钱,定了千余支箭呢!”
宝钗心里一凉,“这位大主顾是谁?”
薛蟠摊手,“我也不知道,是舅舅牵线的,夏家也在其中,因为这个,我也总是忍让那河东狮啊!”
王家。
已有书信来报,王家就在这一两日进京了。
宝钗再有意说,薛姨妈和薛蟠齐齐道:“现在你父亲不在,娘亲舅大,哪里能驳你舅舅的面子?况且这可是大买卖!”
宝钗只能无功而返,她想了半晌,黛玉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回过神正要开口,就听见有人急切叩门,“少爷,宫中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