妴胡(10)
若问哪里最热闹,不是车水马龙的街角,不是五光十色的商业中心,定是每个城市中的医院,只是,这种热闹里,带了些许苦痛与无奈。
长江医院的深夜终于稍微安静了下来,封小云安顿好文琪后,长吁一口气,她也是会累的,踱步到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白玉兰的香气若有若无,馨香仿佛有了实体,正围绕着坐在长椅上的那个男人,封小云不得不承认,江岸这个人真是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走近才看清,是月光映照在他身上。
他端着两杯速溶咖啡“今晚怕是不得好睡”
思绪瞬间回笼“你怎么……”二人声音重叠,一时间空气有瞬时的真空。
江岸饮尽手里的咖啡,“刚刚发病的话,今夜应该会相安无事,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黑色的酷路泽疾驰在夜间的道路上。封小云常说海拉尔是个没有夜生活的地方,夜晚合该蒙头大梦一场。此时夜色漆漆,道变成土路,封小云意识到他们这是去刘丹丹的事发地点,她忍不住看向身侧的男人“江岸?”
江岸单手操控着方向盘,“既然走到了死胡同,那就得想办法跳出去”
这个说法封小云还是第一回听说,她只记得阮籍的穷途之哭,走到了死胡同,无非是哭罢一场转身离开,毕竟人生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现在有人告诉她,纵然陌路也并非穷途。
车子停在路边,这里依旧是四下无声,警方拉起的警戒线还在顽强地坚守着本分。
“现在我们把自己在事发当天的经历在重新演绎一遍”江岸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给人信服的力量。
封小云小心的走位,回忆当天“我就站在这里,喊了很多声,文琪明明距离我不远 可是她就像听不见一样。”
江岸回应“那天就像个无形的磁场,身处其间,声音消弥。走,我们再去刘丹丹出事的那栋楼上看看”
江岸打开了夜视灯,两人顺着光线拾级而上,这栋楼空置了好几年,随着二人动作,周遭灰尘乍起,引起封小云的剧烈咳嗽,等她平复下来,忽然想到刚刚扭身看到的楼梯扶手上的痕迹,江岸沿着封小云的指示将灯光靠近,是半个手印,地下,还有一只脚印。
江岸观察许久。“这个人体重不会低于200斤”。
封小云心头一跳,突然想起那天撞到她的那个暗影,会是一个人吗?
两个人登上了顶楼,这里是这爿建筑群的最高点,目之所及,将整个人小区尽收眼底,封小云指到,就是那个土堆,我在那附近找到文琪,文琪说白城的衣物也在。
江岸看过去那个土堆不大但是足够把两侧的人遮住,而站在楼上的人却可以看的清清楚楚。江岸记得他也是在那附近找到的白城。所以那天,刘丹丹就站在这里,一目了然,文琪躲在一边痛苦,另一边的白城在干什么?
他拿出手机点开日历,“那天是初七”
初七么?那是和妴胡交易的日子。他接着说“我当时只想着现在的小孩子玩的这么开放,想来他那时已经与妴胡达成协议,既成妴胡,不为人身,当然也就不用衣物了”
封小云哑然,那这个过程,当时站在这里的刘丹丹是不是看到了。但是死人是没法开口的。江岸并没有忘记那个脚印,如今没有趁手的工具,他只好拿出手机拍了照片。
看着江岸熟练的动作,封小云问道:“江岸,你的身上怎么这么多秘密?”
拍照的人停下了动作
“秘密?不,只是你没有刻意了解我而已,我是保镖,做我们这行取证也算是必修课。”
封小云闻言“那你能查到监控吗?”
江岸皱眉,没有拒绝,而是问“你想干什么?”
“你刚刚说脚印的主人应该是个胖人,我那晚来的时候,正巧被一个人影撞到,看身材应该和你的推断很接近,他当时很着急的样子,刚从便利店出来,手里拿着什么,匆忙中还落下了他的铭牌,是二中的学生。”
江岸说:无论那枚脚印是事发事前还是事发之后留下的,这个人显然与案件有联系。但是你看到的黑影是不是脚印的主人,我们还不能确定
听着江岸一板一眼的解释,勾起起了封小云尘封的回忆。
那年的冬天太冷了,零下30度的时候,泼水成冰,并不是什么美好的感受,她蜷在炕上好几天,炕又冷又硬,她的小身子什么也捂不缓和。她撑着最有一点力气出了家门,想着,反正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反正都是死,不如死之前吃顿饱饭,已经不记得烤地瓜摊的黄狗追着她跑了几道街。
现在她还记得小时候那种喜悦,原来她竟然比狗跑的快呢,那块地瓜揣在胸前,烫红胸口的皮肤,一点都不疼,随后的日子里,她活了下来,每次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警察们就是江岸这副语气口吻。
等着封小云回过神来,发现江岸的手指正在她的睫毛根处晃阿晃的“在想什么?”
“想你像警察叔叔”江岸失笑“警擦叔叔可不大欢迎我们。”
不知道江岸走的什么门路,对方很快传来一段视频,正是当天晚上便利店门口的景象。封小云确定下来,就是那晚上撞到她的人。他穿着宽大的黑色卫衣,带着帽子口罩,要说这人没点什么猫腻,绝没人相信。
“那我们下一步是不是该确定这个人的身份了,可惜视频的像素不大高,但是认出他足够了”封小云跃跃欲试,江岸想起来在成吉思汗的时候,晨起叽叽喳喳的鸟儿在枝头蹦蹦跳跳。
看着她肩头缭绕的黑色气息“封小云,你有什么愿望吗?”对着江岸没头没脑哈的发问,封小云很认真地想了许久“没有,现在的我就很好。”
江岸接着刚才的话题“专业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干,我们两个找起来实在是太慢了,我们还是当个热心的朝阳市民就好了。”
第二天,封小云从警察局走出来的时候,恍恍惚惚,感觉十分不切实际,刚才端着保温杯的那个警察大叔还送他们到了门口。封小云不禁想着,当个热心市民的感觉还真不错。
江岸看着她的样子“热心市民封女士,是不是下回就能在头条见到你说,智斗歹徒,勇救落水少女了”
封小云瞥他一眼“那个我干不了,我不会游泳。”
其实江岸明白,警方已经准备结案,那就证明现有证据来看,刘丹丹是一案上,证据上是指向自杀的。至于自杀原因,五花八门,不见得都是塌天的事,因为游戏没通关都有可能。
文琪这段时日,注定是逃不过流言蜚语的。阳光很暖,警局门口树影斑驳,封小云想着她去过这么多的警局,就属今天去的这个风景最好,转念又想,总去警局终究是不大吉利。
两人电话双双响起。
宫一道的声音中不知不觉中带了焦虑:“文琪又头痛了,现在刚刚稳定下来。”
江岸那边刚挂电话,与封晓云的眼神短暂交汇中,双方都从彼此的眼中读到了肯定的意味。
江岸摸出手机,电话接通。里面的人语速很快:“那个人确实二中的学生,是学校里小有名气的狗仔,就喜欢挖掘同学的隐私,据他交代,他是听到流传的关于刘丹丹的一些风言风语,这才跟踪她,平时只是拍到刘丹丹出入一些高级场所,没想到这次是她约了尚文琪去了烂尾楼。他拍到了一些东西,江岸把手机递给封晓云。
画面不是特别清晰还有不规律的抖动,从视频中看得出来,拍摄人在刘丹丹出事地点的右下方,整个镜头都是仰视视角,刘丹丹站在楼顶,双眼迷离,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为什么有的人就能活得干干净净,有的人在污泥里怎么也洗不干净”
突然她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她张大着嘴,像是忘记了呼吸,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突然她发疯似的,在楼顶狂奔,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然后像建筑用的水泥一般直直跌落,视频在刘丹丹跌落的瞬间就没有了,屏幕黑屏,隐约还夹杂着“啪”的一声。
事实竟然是这样,在坐的人沉默不语。
有的时候真相也许只是平静的面粉,却被人残忍又戏谑地加上酵母。当它发酵成一团酸软面团时,放酵母的人只管双手一摊,这是怎么回事,还是这面不地道。
藏在电脑的后面的人,只需要动动手指,就可以推波助澜,甚至掀起滔天巨浪,翻天了又如何,反正淹不死那些藏着的人。
也许归于平淡就是事件最好的结果。
事已毕,自然就该各奔前程,江岸看着这个不是善茬的女人,状似无意的开口“妴胡寻了这么多人,唯有人逃脱了它的诱惑。”
江岸本以为等不到对方的回答。
封小云启唇:“如倾如慕么,我不需要。江岸,再见啦”山一程,水一程,前行道路,她一人便好,
她热情、狡黠,像只小火炬,而火焰的焰心温度是最低的,就如同这个女人,外表滚烫,内心波澜不惊。
那么再见了“封小云。”分明很柔软的三个字从他的薄唇间吐出,也带上了几分金属的冷硬。
封小云心中另有他事,敷衍的回答“是啊,有缘再见”。说就就要转身。
“等等!”甫一出口,江岸便后悔了。
面前的姑娘因着疑惑睁大了双眼,不得不承认她的眼睛很好看,他说:“之前静言提过让你离我远点?你为什么不听呢?”
封小云心里mmp,这位大哥是遭遇了什么样的人生打击。前言不搭后语的。哦对了,大主顾要出国了,这么一看,这人是要失业了。哎,钱难赚啊,这么一想,同为打工人,封小云莫名理解。
她拍拍江岸的肩膀“嗯,那个人么,总是不能被所有人喜欢,理解理解”
她的手纤细,落在他的肩上,好滴羽毛拂过,轻轻的离开。
他接着说“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看着江岸拧着眉头,满脸官司,这可真不像是在自我反思。有的时候,人嘛,总是爱说点违心的反话,比如某*某说自己唱歌水平有待提高,就得说:不不不,分明是唱跳俱佳,不然就容易被铁粉打铁花,被打出火星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思及此,封小云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觉得你很厉害啊,擒拿格斗甚至刑侦技巧,这再不优秀,那华国一年得有多少人羞愤得框框撞大墙啊。”
封小云自认为自己说的十分真诚且自然。
“好吧,再见。”
白色酷路泽停在路边,驾驶位的车门敞开着,江岸点燃一根烟,猛吸两口,捻断烟蒂、上车,关门,呼啸而去。
封小云眺望远天,希望明天有个宜出门的好天气。
宫一道一大早就接到封小云传来的信息“帮我照顾好文琪,我出趟远门。”
妴胡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