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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糸师冴】Golden Tou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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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tomorrow never came

“在马德里的日子,我常常感觉自己快被太阳融化”

我鲜少在人群中看见那样的柔和的红色。

马德里的夏季闷热又漫长,刚来到这里不大适应晚上八九点钟还能看见的高挂的太阳,现在已经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

独身前往西班牙的那天,凌晨的飞机发出轰响,平缓的滑行一阵后传来的是失重感,建筑物在视线中逐渐变小,最后汇成一个光点被甩至身后。

现在的我已经无法回忆起当时的感受,但是我想,那一刻,我是快乐的。

出国前家里人叮嘱的夜晚尽量少出门的话语偶尔会被我抛在脑后,毕竟夜晚八九点的太阳对于生长在南方的孩子来说实在稀奇。

搬来这边没两天,我就常常带着三明治去一家唐人街餐厅老板推荐的七奶山公园观赏落日。

远处山头鎏金的日光还带着些许温度,洒在我的脸上,又一点点被墨色覆盖。印象里国内似乎只有新疆才会出现这样的景象,于是我迅速掏出手机拍下照片,迫不及待分享给远在国内的好友。

“距离你出国还没超过48个小时,你这个时间找我最好是有事。”

她回的很快,语气中带着被吵醒的怨气。

视频里的女人穿着睡衣,头发披散着,困倦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她故意凑近屏幕,说下次再挑这个时间发消息,就化身贞子,横跨几大洋从我的手机里爬出来。

离开家后我似乎变成了脱缰的野马,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必争论自己的思想是否正确,我停下打字回复的手想,其实我在西班牙要比在国内快乐的多。

大概是之前的十几年被国内五花八门调过滤镜的发色迷晕了眼,总觉得什么地方染都是一样的,所以出国后我对西班牙看上去很是专业的理发师报以相当程度的信任。

然而这也成为了我染色失败,现在必须整日戴着帽子出门的原因。脆弱的头发短时间内经不起多次折腾,现在洗漱时瞥见镜子里头发的颜色,我不免还是会回忆起自己刚染完看见时两眼一黑的那种感觉。

马德里的唐人街很热闹,在周末这种超市和餐厅普遍不开门的情况下,附近为数不多任然兢兢业业营业的餐馆居然汇集在这一小片区域。或许是我盯着看的时间太久,街对面那头豆红色头发的主人直直朝我这边走来,停在旁边一个贩售小饰品的摊位上。

“一直盯着我看,有什么事吗?”

少年比我矮了半截,明明有着一头豆红色的头发,脸庞却显现出一种亚洲人特有的柔和感。我还没反应过来回答,他又垂下眼,看着一众摆出来的色彩斑斓的手串,从里面挑出样式最简单的用黑白线编织的纹路手环,用西班牙语向老板娘询问价格。

老板娘不会说西语,脸上带着笑,一边比划着指了指自家写好的标价,一边用不太标准的英文说五欧。站在我旁边的人点点头,顺势将手环带上,打开皮夹抽出一张纸币递过去。

“抱歉,我只是觉得你的发色很特别。”

短短一句话被我用西班牙语说的磕磕绊绊,这下我终于明白了听懂和说好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来西班牙后我大部分时间都混迹在唐人街或者华人社区,跟本地人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到现在彻底认清自己烂的要死的口语。翻译软件派不上用场,我索性放弃,转而用英文和他交流。

我勉强弄懂了他名字的发音,还没来得及多说上两句,就被穿着西装抱着一堆食材的金发男人从中间隔开。

他原本打理的一丝不苟发丝被风吹落一些在额前,我听见他用西班牙语,对着刚刚还在和我交流的少年说该回家了。

和糸师冴的缘分来的有些莫名其妙,具体表现为我熬完通宵,一大清早穿着睡衣邋里邋遢出门扔垃圾都能遇上晨练的少年。

他还带着蓝牙耳机,莫名其妙朝我这里看了一眼,视线下移,从我的睡衣到脚上的拖鞋,我发誓自己在他脸上看出了嫌弃的表情。

可是拜托,谁会讨厌海绵宝宝?

同为亚洲人让我和糸师冴很快的熟络起来,又或者只是我单方面这么认为。总之在我发现糸师冴就住在离我公寓不超过一百米的地方后,我和他迅速发展成了可以一起出去吃饭的关系。

好吧,其实这多少有些难以启齿。出国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出国后又发现物价贵的有些离谱,在险些触发烟雾报警器被房东警告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打消了自己做饭的念头。

“那又是什么重新燃起了你对做饭的热情?”

坐在沙发上的糸师冴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还不忘出声来呛我,相处的这些天我已经充分了解到这家伙的本性。

茶壶里面泡的是他从老家带来的盐昆布。桌上还放着一个杯子,装着的是我只喝了一口的茶水。

老实说,除开咸这个字,我自觉对盐昆布茶不会再有什么更多的评价,糸师冴这家伙居然能够面无表情的喝下去,味觉也是相当程度的不得了。

“很简单。”我拿着锅铲和锅盖,热油飞溅的声音几乎快要将厨房变成战场。

“因为这里的外卖很贵,而且不好吃。”

坐在客厅的糸师冴沉默一阵,诡异的没有反驳,我想这大概是出自亚洲胃的惺惺相惜。

他的经纪人塔巴蒂帮他租住的公寓离我这儿的路程绝不超过五分钟。而这边方圆几公里内,除开唐人街,能吃的餐厅早早被我点过一遍。

外卖状况层出不穷,每次点完餐后就开始担心下一个电话是否会是sorry开头。但即便是这样,为数不多安全到我手上的食物也被我一边默念浪费可耻一边心痛的喂了垃圾桶。

不得不说,这些东西远比我想象中更加难吃。

然而我厨艺也没好到哪儿去。

除开从留学生圈子里二手收来的电饭煲蒸出来的米饭看着像样点之外,其余的可谓是惨不忍睹,枉费我还去中超花大价钱买了各种食材和调味料。

兴许实在是看不下去我端上餐桌的那些东西,原本还坐在沙发上的糸师冴起身拿起挂在墙上的另一条围裙穿上。

我手里还拿着锅铲,下意识客套了一句怎么能让客人动手,结果这小子真就把刚刚穿上一半的围裙脱了下来。

“那你继续?”

“别别别!”

糸师冴看着实在不像是那种会做饭的人,足球运动员的身份常常会让我忘记他今年也才十四岁多一点。

他握住案板上的菜刀,熟练的把剩下的菜切好过水做成沙拉。

虽然是听说过运动员赛期控食很严格没错,但也不必一顿只吃沙拉吧!二手电饭煲的第一锅米饭就要因为没有菜而浪费了!

冰箱里冷藏的菜还剩不少,我在沙拉拌饭和酱油拌饭里挣扎着询问糸师冴我们是不是还能再炒一个热菜。

他停下手里用夹子搅拌的动作一瞬,转头过来看着我,随即叹了口气说,好吧,你去把冰箱里的糖和豆腐拿出来吧,有辣椒的话可以做个麻婆豆腐。

我兴致冲冲打开冰箱,又在听见糸师冴说要用糖做麻婆豆腐的时候阉了下来。虽然知道这种时候有的吃就不错了,实在不应该再对厨子挑三拣四,但光是想一想自己平时吃的麻婆豆腐加上糖的味道就忍不住感到一身恶寒。

我无视了放在伸手就可以拿到地方的豆腐,轻轻关上冰箱,转头看向背着我忙碌的糸师冴小声开口:“要不我们还是出去吃?”

糸师冴切着菜的手一顿,菜刀和塑料砧板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没说话,我又赶紧补充一句。

“我请客、我请客!”

休息日是最快乐的。

游戏玩儿累了,电视的声音被我调小,我半躺在沙发上,头后仰着,静静看向占据我阳台一个多小时的糸师冴。他闭着眼,肌肉紧绷着,汗水顺着脸颊落下打湿衣领,胸腔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糸师冴的作息活像国内的老人,我猜他大概就是那种早晨不用闹铃叫醒第二遍的人。每天准时晨跑、训练然后吃饭,除开休息日,几乎是学校、足球、公寓三点一线。自律的完全看不出他才满十四岁没多久。

但不可否认的是糸师冴的身体管理很好,也鲜少出现一般运动员会有的训练过度导致伤病的情况,难道是因为他常常做瑜伽的关系吗?

窗帘在起床时被我束起挂到一边,从窗户透进的日光快要将糸师冴的影子铺满整个地板。

周末或者假日的时候,我跟糸师冴也会相互串门。他的公寓简洁到令人发指,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临时落脚点。除开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具,那里为数不多可以称作装饰的,大概就是塔巴蒂先生买来的绿植或者是糸师冴放在角落的瑜伽垫和足球。

哦对,现在还得加上我上一次不小心遗留在那里的游戏卡带。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睁开眼的,在我胡思乱想一通回过神来后,面前就是糸师冴那张放大的脸。他蹲在地上,那双荧绿色的眼睛静静的盯着我。

有些充血的大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噌一下从沙发上直起身体的时候,额头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下巴。

我捂着额头,而糸师冴则是轻哼一声,捂着下巴从地上站起来,也不知道嘴唇有没有被撞破。

“你是背后灵吗,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他揉着下巴坐到我旁边,身上还带着刚刚运动完的热气。虽然都说青春期的少年长的飞快,但糸师冴这也太快了一点,之前都还矮我半截的少年,现在已经可以与我平视。

他又拿过我放在一旁的手机,解开了我先前按下的暂停按钮,熟练的打出一张牌。

我说“小冴,你有时候像个老头子一样诶。喜欢喝咸咸的茶是,作息上也是。”

他看我一眼“不要叫我小冴。”

“是是是——”

这个称呼是跟着塔巴蒂先生学的,在糸师冴的反复纠正下,我总算改掉了在前面加上的小字。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我不知道糸师冴是什么时候学会打斗地主的,又或许是平时看我打的多了,在手机上对战的人机紧跟着出牌后,他微微蹙着眉,不明所以的哈了一声。

“这很简单吧?”

糸师冴往下看的时候睫毛会在脸颊上投射出一块很小阴影,老实说,我有点嫉妒他那过长的睫毛。

他揉着眼睛,不小心用力过猛一两根被揉掉落在指节上。糸师冴说,有时候太长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睫毛太长,有时候会刺进眼睛里。

并不是多么让人难以承受的痛感,而是细密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时间久了,他的眼睛里就会泛起红血丝。

队友通常是第一个发现的,糸师冴想,可能是因为眼睛是绿色的关系,所以眼白上的红血丝就格外显眼。那些人的脸上露出有些夸张的表情朝他挤眉弄眼,询问是不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吧,赛季中运动员哪个在生活上不是极度自律,连休息时间都是严格精确的。

但眼睛还是会有刺痛感,糸师冴站在镜子前看自己,情绪少有的被牵动。

他伸手抚弄着过长的睫毛,拇指轻贴在眼睛下方那片柔软的皮肤上,就像母亲儿时会对他做的一样。

踢足球有时难免会受伤。

糸师冴有意识的时候就在踢足球,从小到大受过的伤不计其数。但他不在乎,也并未觉得伤口的疼痛难以忍受。

追逐梦想的路并不容易,一路的胜利填不饱膨胀的欲望。他早已下定决心朝着既定的目标前行,就知沿途所遇见的不论多么艰难都是自己需要跨越的。塔巴蒂曾说他太过锐利,这句话或许是在说他的球风,又或许是在说他的性格。

但糸师冴不在乎。

塔巴蒂说:“小冴,你应该收敛一点。”

他不解,又反问:“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在更早之前,大概是在日本的时候,他还在和身后跟着的弟弟一起踢球和训练,赢成了生命中习以为常的事。

或许是因为有所依靠,那时的糸师冴更加坦诚。比赛前夜糸师凛睡不着,揪着他的衣服询问他是否紧张的时候,他睁开眼,将自己从困意中抽离,看着纹路怪异似乎要将他吞噬的天花板毫不顾忌的说紧张,因为对手也很强。

他们习惯将足球放在房间角落一眼就可以看见的位置。那颗球上有很多磨损的痕迹,即便已经不能够再作训练使用,糸师冴和糸师凛还是心照不宣的将其保留下来。

来到西班牙后,他依旧我行我素,锐利的性格成为保护自己的硬壳。

场上无人传递的球,对抗时脸上充满恶意的调笑和“不小心”的犯规,一开始是烦闷的,盖在头上的毛巾遮住了他的表情,但习惯后糸师冴又觉得无关痛痒。他带着球过掉一个又一个人,不甘的人从他变成被他甩在身后的对手和队友。

而现在,他只觉得睫毛似乎又长长一些,眨眼时的触感稍有变化。比起外人的话语,自身的感触似乎更加直观一些。

“别动。”

我拍掉他打算揉弄已经泛红的眼睛的手,抽出桌上的纸巾靠到他身前,轻轻将落到眼睛里睫毛带出来。

“好了。”我松开扶住他脑袋的手。

“不难受了吧?”

“嗯。”糸师冴眨眨眼,眼部传来的怪异感觉似乎已经有所缓和,他定定的看着我,点头说。

“嗯,不难受了。”

发根的黑色长的很快,所剩无几的灰色也逐渐褪成枯草般的黄,一个小组的同学几次调侃我像是田里的稻草人。

必须带着帽子出门的日子实在是难熬,在我又一次下定决心开口说准备重新去染头发的时候糸师冴从我身后路过,凉凉的来了一句小心脱发。

“不会的!”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下意识开口反驳。手里还拿着昨天才买回来的杂志,我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跟在糸师冴身后。

他今天没有用发胶,往常被梳理上去的刘海今天软软的垂在额前,平白给这个表情冷淡的人增添几分稚气。

好吧,虽然他如今也才十四岁。

“拜托了,小冴…冴!陪我去吧!一个人在那里呆上五六个小时,我会寂寞死的!”

“你是兔子吗?”

“就当我属兔吧!”

糸师冴坐在餐桌前喝茶——我亲自做的盐昆布,虽然知道味道肯定比不上日本来的正宗,他第一次喝的时候还被咸到面目扭曲,但在这个快递起码半个月起,还有可能随时丢失的国家来说,有的喝已经很不错了!

他低垂着眼,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我知道这是糸师冴心软的前兆,于是加紧乘胜追击。

“你之前说过的那家餐厅,我提前预约了位置哦!我们染完头发去时间刚刚好!”

糸师冴很想去、所以终究是心软了,松口答应陪我一起去染头发。

店里放着不知名的西班牙歌曲,理发师上完色,叽里呱啦说完一通听不懂的话后便扔下我不知所踪。

我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恍惚间透过镜子看见糸师冴坐在我身后的沙发上看杂志,于是撑起身体调整坐姿,努力提起精神想找话题企图让自己不那么困。

我说:“小冴,跟我讲讲镰仓吧。”

糸师冴似乎不再抗拒这个称呼,又将手下的杂志翻过一页,视线移到我的身上。

我听见他轻声开口:“镰仓的海岸线……很长。”

他还在老家镰仓时常常沿着漫长的海岸线奔跑。

训练从不会因为季节停歇,夏日十分,太阳将路面晒得滚烫,热气蒸腾,空气是沉闷的,房屋都快要被温度扭曲。

风会从卷起的衣服钻进,尚且年幼的弟弟跟在他身后几步,还不适应这种强度的训练,跑完脸颊总是通红,小小一个跌坐在他身旁喘气,扯着他的衣服询问,回家的时候可不可以再吃一支棒冰。

好吧,他摸着弟弟圆圆的脑袋说,这是今天超额完成训练的奖励。

我努力睁着眼,看向已经快要模糊的糸师冴,不合时宜的插话:“弟弟?和你长的很像吗?”

糸师冴点点头,不置可否:“眼睛很像。”他的语调微微上扬,提起故土和家人时脸上的表情都显得柔和一些。

“镰仓的冬天很冷。”

“比马德里的冬天还冷?”

糸师冴又摇头:“如果马德里不下雨的话。”

来到西班牙一年,他早已适应了这边的绝大多数时候温暖的环境。

记忆里镰仓的冬季总是早早来到,翻涌的海水会变成灰黑色,阵阵拍打在大坝上,只有浪尖泛白。薄薄的一层雪覆盖在地面和树上,他晨练时路过,风吹过来冻的人脸颊通红,连带着清晨的困意也一并带走。

他离开故土的时候是早春,雪还没融化,空气也是湿冷的,樱树的花苞没来得及绽开他就登上了前往异国追逐理想的航班。

环境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友好,不过没关系,他并不在乎,糸师冴从没忘记自己为何远离家乡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

“你好像很喜欢海?”糸师冴听见我如此询问。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浅灰色的头发垂在肩膀上。除开钱包有些肉疼外,我对这次的染色相当满意。

“眺望海可以让人平静。”

“小冴你果然像个老头子。”

我又故作可惜:“但是马德里没有海。”

“这里只有水库,你要是想的话,我们也可以租个车拜托塔巴蒂先生带我们去附近的近郊沙滩。”

约好的餐厅不知为何提前打烊,我跟糸师冴又辗转来到唐人街一家店里。筷子夹起的灌汤包被我塞进嘴里,我被烫的一句话分成三次说。汤汁溢出嘴角,坐在我对面的糸师冴颇为嫌弃的抽出纸巾递到我面前。

“撒到衣服上了。”

他拿出手机不知道在翻看什么,直到我快解决完自己面前的灌汤包,他才应了一句可以。

“嗯?”

我疑惑的抬头,面前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被当作记事簿的日历。

糸师冴看不懂我脸上的表情,开口询问:“你这不是想要去沙滩的意思吗?”

“球队正好休假了。”

糸师冴生日在十月这件事我还是听塔巴蒂先生说的。

老实说,我并不擅长给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挑选生日礼物,更何况日期将至,只能匆匆在好友和塔巴蒂先生的建议下选择一双不会出错的球鞋——还有一条派大星的沙滩裤。

那份礼物并没有过多的装饰,相当朴素的装在盒子里。

打开的时候糸师冴有一瞬间的沉默,接着又在我期许的目光下开口:“谢谢,我…很喜欢。”

我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是在即将出发去近郊沙滩的前夜,糸师冴被我夺命连环call,好说歹说才同意从衣柜里翻出那条裤子带上。

“我也带了!”我看着自己小型行李箱里的沙滩裤和墨镜,声音不自觉带上些兴奋。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顿,随即传来糸师冴的劝诫:“你还是别带了。”

我们出发的时候太阳早已高挂在天上,是透过车窗都能感受到的热度。塔巴蒂先生先开车去了附近的超市——糸师冴授意的。

他拉着我直奔泳装区,在一堆衣服里挑挑拣拣对着我比划。

糸师冴的衣品很好,早在我看见他衣柜里喊的出牌子的大小衣裤的时候就该意识到这件事。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在泳衣区里穿梭,反倒跟在他身后的我心里涌出一股淡淡的疲惫。

我扯扯他的袖子开口:“小冴,其实不用泳衣也是可以的。”

他看我一眼,将墨镜掀到头发上,拿起一套蓝色的比基尼对着我比划:“去沙滩不穿泳衣?”

我点头:“穿沙滩裤也是可以的。”

然而想象中和糸师冴一起穿着沙滩裤躺着晒太阳的野望终究是没能实现,塔巴蒂先生一到沙滩上就被附近过来搭讪的女孩儿缠住,我只能在糸师冴的注视下乖乖走到更衣室换衣服。

太阳刺眼,一出更衣室我就戴上了太阳眼镜,等在外面的糸师冴穿的比我严实多了,短袖外面还多了件外套。

隔着一层塑胶拖鞋我都能感受到脚下沙子的热度,塔巴蒂先生帮忙约好了位置,我催促着糸师冴朝那边走,正抱怨着又要独自晒黑的时候,不知从哪儿突然窜出一个人跳到我和糸师冴面前。

“boom!哈!”

我跟糸师冴都没反应过来,听见声音的时候都下意识朝对方看了一眼。

突然跳到我们面前的人像是恶作剧箱子里会蹦出的那种弹簧小丑,用手指顶着眼尾,将眼睛拉的细长,摆着奇怪的表情叽里呱啦一通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或许是觉得我们的反应无趣,他撇撇嘴,转身就准备朝不远处一群嬉笑的男女走去。

我看向一旁是糸师冴:“你听懂了吗?”

他非常诚实的摇头:“没有。”

我掀起墨镜,被太阳刺的眯起眼睛:“他刚刚那个…是歧视吗?”

糸师冴学着我的样子把墨镜掀起来,没过两秒又受不了的放下:“是吧?”

那个背影还没走远,似乎在竖起耳朵悄悄听我和糸师冴的谈话,于是我故意放大了音量,用对面可以听见的声音开口询问糸师冴:“你猜他多大?”

他几乎是秒懂我的意思:“三十吧?”

其实那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年纪,会做这种事再往小说一些,大概也就是和糸师冴差不多大的学生。

但谁让他欺负到我和糸师冴头上。

这个时候的糸师冴听我说话已经需要稍稍弯下腰来了,我有些嫌弃的捂住脸:“他的胸毛刚刚差点扎我脸上。”

“是吗?”原本还在听着我说话的人突然侧过头来盯着我的脸,不知从哪儿掏出块手帕来。

“擦擦。”

我接过他手里的手帕,没忍住笑:“真讲究。”

十二月初,糸师冴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危机——期末考试。

好吧,也不算,毕竟很少有事能让糸师冴动摇。但摸着良心说,活了二十几年,尤其是在中式教育的重压下,我鲜少看见这样让人心梗的成绩单。

说好的东亚三国都很卷呢。

糸师冴对此不以为意,反倒是塔巴蒂先生,作为糸师冴在西班牙的经纪人兼临时监护人,首当其冲成为受害者被学校约谈。

但糸师冴那聪明的大脑似乎全用在足球上了。他坐在车子的后座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对塔巴蒂苦口婆心的劝导左耳进右耳出,烦了就戴上耳机,用音乐声隔绝。

“小冴!”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无果,塔巴蒂先生叹了口气打算另找突破口。我看见后视镜里他的眼神头皮一麻,一股不详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我给打断了。

“如果可以的话…”

“我拒绝!”

之前在大太阳底下晃了几天,我和糸师冴不同程度上被晒黑了一些。或许是小麦色的肌肤看上去更有活力,一个小组的成员总算不再说我像是麦田里的稻草人。

上课不再像刚来时那样听不懂,我也不必再熬夜赶作业第二天顶着个熊猫脸去学校。深知糸师冴和我一样西语稀烂,好不容易熬过了期末周,我怎么也不会接手给糸师冴补课这个苦差事。

“有工资!”

“我放假过后很忙的…”

“双倍!”

好吧,我承认向钱低头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至少它能在我第三次试图向糸师冴解释语法的时候提醒我他才是可以肆意妄为的那个甲方。

他的眼神从英文进阶教材移到我的脸上:“你很缺钱?”

我叹了口气:“就当我是在为之后几年攒生活费吧。”

“小冴。”我难得一本正经的开口叫他。

我清了清嗓子,将鼻梁上的眼镜推高一些,学着塔巴蒂先生的样子开口劝导。

“你这样子是没办法当世界第一的足球超人的。”

“不是足球超人,是前锋。”

“好吧,前锋。”

其实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对赛场上的糸师冴了解甚少,也不太关心,以至于到现在连他踢什么位置都不怎么清楚。

但这不全怪我。

他在训练,我在上课,他按时按点睡觉,规律的像机器人,而我晚上熬夜赶作业,第二天早上必然顶着一张浮肿的脸。如果不是那天早上临时起意出门扔垃圾,我想我之后在西班牙的生活跟糸师冴甚至都不会产生什么交集。

但命运就是这么神奇,偏偏我们就是遇见了。

而我深知自己熟悉的是赛场之外的糸师冴,于是开口询问:“一定得是前锋吗?”

他头一次在我面前露出有些迟疑的表情,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单纯在重复我的话还是在询问自己。

“一定得是前锋吗?”

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说不准具体的时间,但我大概是在很早之前就开始讨厌“一定”这个词的。

为什么一定要按照你说的去做?你说的一定就是最好的吗?人生的前十几年,我站在笔直的路上,连走错路的机会也被剥夺,安排好的未来几乎一眼就能够望到头。

一定这个词太过绝对,就好像笃定我除此以外无路可走。

可没人听我说话,所以我变成了哑巴。

来西班牙留学成为了原本生活轨迹上的一个小小分叉,前方横亘着一团迷雾,我甚至没来得及考虑它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改变便拎着行囊匆匆迈入,至此以后的生活便都是走一步再清晰一步。

我想,只要不是那个一定,那不管什么都是好的。

十二月一到马德里的降水就开始多起来,塔巴蒂早早跟糸师冴请了假,准备飞回自己的国家和家人一起过圣诞节。

球队放假前一天就会拉闸,没办法呆在那里继续训练,糸师冴不知为何修改了原本前往巴塞罗那的计划转而和我窝在一起。

环境使然,我没有过圣诞节的习惯。或许是被街道的氛围感染,又或许是被打折吸引,逛超市时头脑一热买下了一棵高我大腿处的圣诞树。

糸师冴接到求救电话的时候我正拎着圣诞树惨兮兮的站在超市外面等他。天空飘着小雨,糸师冴过来的时候显然没有料到自己得一手打伞一手拎树。

我和他的肩膀各湿了一半,硬要说的话,糸师冴的头发和衣服湿的更多。他洗完澡出来后就窝在沙发上给圣诞树挂彩灯,余光瞥见我放在桌上的那包油纸后有些疑惑的开口询问。

“那是什么?”

临时起意在圣诞节前当然是约不到餐厅的,先前去唐人街餐馆打包回来的菜才被我装在盘子里端上桌,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跟糸师冴解释:“这不是不会做烤鸡吗。”

接着油纸又被我拆开:“我觉得用南京烤鸭代替一下也是可以的。”

“从性质上来说就不一样吧。”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

“我不要鸭皮。”

“你很真的很挑诶。”

糸师冴难得在观看体育新闻和足球赛事之外打开电视,他在几部电影间摇摆不定,最后转过头来询问我的意见。

“你想看什么?”

“哈…真是难得,你居然会征求我的意见。”

“我很不近人情?那陪你染头发,陪你去沙滩的都是谁。”

好吧,确实,糸师冴刀子嘴豆腐心这点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我趴在沙发背上,目光在扫视过几部让他犹豫不决的电影后又回到他的脸上。

真爱至上,小鬼当家,乱世佳人,不论哪一部都不像是他会看的影片。

“我以为你对这些不感兴趣来着。”

他对我的调侃没有反应,只是转头看着我,无言的催促着。我摆摆手,表示这些之前都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你觉得我会看什么?”

“嗯…爆裂鼓手或者死亡诗社之类的?”

“总之换一个吧。”我接过他手里的遥控器,跳转到之前一直很想看的一部电影上。

遇见你之前。

糸师冴没有反对,曲着双腿跟小猫似的坐在沙发上。房间的灯早就关了,我学着他的样子坐在沙发上,原本就不大的皮质沙发给我俩挤压的手臂间只剩下一拳头不到的距离。

他怀里抱着一个看上去和本人超级不符的大号麦当劳薯条抱枕——之前去巴塞罗那那边的景区买的,被宰了,很贵,配套的一只海鸥留在了我的公寓。

其实那原本是塔巴蒂先生买的。

或许是因为触景生情,一看见海鸥就会想起它在自己爱车的挡风玻璃上随地大小便,害的自己又得多出一大笔洗车费的事情,这才导致塔巴蒂先生最终忍痛割爱,把海鸥的玩偶送给了我。

训练带来的疲倦后知后觉,糸师冴大概是有些累了,抱着双臂将下巴放到膝盖上。他的头微微歪向一边,豆红色的头发蹭在我的手背上。

“新年的时候。”那双莹绿色的眼睛被光照的很亮,糸师冴的注意力相当集中,他的视线还是盯着电视里正在播放的影片,话却盖过电影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进我的耳朵。

“你要回家吗?”

“什么嘛,一个问题还得分两次说。”

我心想,西班牙的超商里放恭喜发财,我回家不回家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于是我摇头:“应该不回。”

“为什么?”

白色的薄毛衣被他弄出一丝褶皱,糸师冴疑惑不解的转过头来看着我。

“因为我没跟家里人说之后会去德国,时间太长,他们可能不让。”

他沉默一瞬又开口:“你也没和我说过。”

我微微一笑,我鲜少和别人谈及这个话题,但面对糸师冴,不知为何,总带着一丝想要被认同的期望。

我说未知的时间太过漫长,在西班牙短暂的停留两年后我又将启程前往德国。之后呢?三年、五年、又或许更长。美国、意大利、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下一步自己会走到何处。

“还有一种可能。”他出声。

电影演到片尾,房间暗下一个度,我借着微弱的光看向糸师冴。

“你回来西班牙。”

片尾曲播放到最后戛然而止,房间啪一下陷入黑暗,外面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来了,细密的拍打着窗户。

糸师冴按下退出的按键,房间又才稍微亮一点,我看着那张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小冴,或许,你很适合后卫也不一定。”

糸师冴在十五岁之后的夏天开始忙碌起来,俱乐部有意让他尝试各个位置,原本规律的生活因此被打破,加训逐渐挤占了他所有空余时间。

他曾因此有过一段短暂时间不怎么明显的消沉,没有任何提前通知,将我从申请材料整理的准备中拉出,踏上前往西北边上小城的火车。

放下长久以来的坚持并不容易,俱乐部给了糸师冴相当长一段缓冲时间,直到他愿意接受自己的天赋更适合作用于其他位置上这个事实。

从马德里去往塞戈维亚的路程并不长,工作日的火车车厢里只坐了三三两两几个人,我和糸师冴面对面,坐的都是靠窗的位置。

他的手撑着下巴,一言不发的望向窗外,直到火车穿过隧道和一片树林后,太阳再次冒了出来,细碎的光飞快的从他身上掠过,又随着火车的前进变换成新的样子。

我看着坐在对面的糸师冴,过了很久,他才又开口说话。

“我要去踢中场了。”

突如其来的宣言让我有些坐立难安,我想大概是因为几个月前糸师冴还在“一定得是前锋吗”这个问题上纠结不定,现在就已经坦然又果断的选择另一条路,速度之快,未免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如果将糸师冴比作游戏的话,他现在估计已经更新迭代到3.0版本了,不仅球技突飞猛进,连身高都翻了一番,以至于到现在我需要抬头看他。

但中场和糸师冴前十几年的梦想还是有所差异,这样的情况下说恭喜属实不太好,我干干巴巴的回了一句是吗,又拧开上火车前买的水喝了一口,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他手臂撑在面前的餐桌上,看我不说话,细长的眉毛皱起来:“你没什么想说的?”

我哂笑“职业规划?也太突然了吧小冴。”

我没办法回答,因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和糸师冴是不一样的。在他义无反顾奔向理想的时候,打着“改变”旗号跑出国的自己甚至还没能找到感兴趣的事。

他又开口:“我不是说这个。”

“我是说你…和那个学姐。”

我从这句话里咂摸出了一点别的什么一闪而过的东西。好吧,我知道朋友突然冷落自己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是我最近真的很忙。

——忙着和学姐约会。

糸师冴大概是从塔巴蒂先生那里知道的这件事,毕竟他刚刚好碰见我在买礼物,又刚刚好和我的date在同一家餐厅,几乎可以说是围观了全程。

知道这件事情的之后,他破天荒的从足球里抽出一点时间来过问。电话那头的人气息有些不稳,我猜他大概是刚刚下场还没多久。

学姐的事早在买礼物撞见塔巴蒂先生时就被他打听的差不多,糸师冴也没有过多追问,只留下一句周末比赛给你留了票,便继续回场上训练。

我深知自己还是偏向糸师冴的,但也放不下才刚有些许进展的学姐,于是大手一挥,化身端水大师,将原定的约会改为一起去看糸师冴的足球比赛。

凭借着自己日渐精进的足球技术,这个时候的糸师冴在俱乐部已经小有成就,更何况他还长了一张那么好看的脸,出门不乔装打扮的话,很容易就会被粉丝认出来。

糸师冴给的票观赛位置极佳,我带的望远镜都没派上用场,只是不知道场上什么人又惹这尊大佛生气了,脸色很黑可怕,连我打的招呼都装作没有看见。

“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喜欢学姐呢?”其实塔巴蒂先生之前就一脸八卦的问我这个问题。

“嗯…学姐她…很好,跟我完全不一样。”我比划着,一时之间答不上来,只好抓住那些曾经让我心动的事情述说。

比如说运动很好啦、很有耐心的帮我讲解课题啦、还会陪我一起逛街打游戏,这些都是很加分的点吧!

更重要的是,她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在某些我看着学姐的瞬间,她会和另一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这些话当然是不能说出口的,毕竟他们的性格天差地别。

更何况被幻视的家伙看着大度,实际上心眼小的要死,要知道了我觉得学姐和他像指不定又得一边皱着眉毛说哈?哪里像了,一边闷着生气好些天。

“别说了。”我摆摆手示意糸师冴打住。

现在一提到这个话题我就会想起学姐握着我的手说你是我特别好的朋友的事,又止不住的唉声叹气。

“我跟学姐没可能了。”

——结果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嘛!

我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站在旁边喂鸽子的糸师冴,他出门的时候还记得稍作乔装,装饰用的眼镜,立领风衣一个不少。

先前还萦绕在他周遭那有些沉闷的气氛似乎一下就消失了。糸师冴似乎心情不错,手臂上停了两只鸽子,乖巧听话的好像刚刚在我这里抢面包险些叨到我手指的不是他们。

什么嘛,连鸽子也会看人下菜碟。

“那只鸽子,你再喂就要撑死了。”我脑子乱成一片,手机械性的重复撕下面包又往前递去的动作,全然没有发现自己从刚刚开始喂的一直是同一只鸽子。

它似乎有些撑,细细两条腿似乎快要支撑不住身体,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我甚至怀疑它在减肥前是否还能飞得起来。

这里人们习惯随手投喂,广场周围又有好多家咖啡馆,一些蹬鼻子上脸的跳上摆在外面的桌上吃自助餐。

减肥…大概是相当困难了,这些鸽子吃薯条的次数比糸师冴还勤快。

我在西班牙的生活是以收到德国那边大学的录取通知作为结尾的。

毕业后有将近三个月的空闲时间,我推掉了之前所有的计划,一边打包公寓的东西往家寄,一边计算着该买哪天的票回国。

公寓的租赁合同、一些零零散散寄不回去的小东西,还有很多事情都需要我处理完才能离开。

糸师冴难得主动过来说要帮我收拾东西。他拎起床上那个海鸥抱枕问我放哪儿。其实这个东西我原本没打算带走,准备送给他当作纪念我们这两年伟大的友谊的,但它已经有些旧了,被我抱着、枕着、形状早就不像当初那么饱满好看了。

旁边的纸箱还空了一大半,我心一横,顶着巨贵的邮费压力让糸师冴把海鸥抱枕放了进去。箱子没它大,被塞进去之后翅膀和脚都稍稍有些弯曲变形,糸师冴又一点点把折到的地方抚平、放好。

“你之前不是说不回去吗?”

“哈、我只是瞒着他们上学的事,又不是跟家里决裂了。”又一件衣服被我折好塞进行李箱,我看着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糸师冴有些哭笑不得。

“更何况我只是回去过个暑假。”

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糸师冴飞快适应了中场的位置,身价跟着他出场次数水涨船高,让他帮忙时总感觉比以前更加沉重。

但是说实话,没收拾之前,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没用的小东西,零零散散收拾了好几天都没装完。

一些稀奇古怪的装饰品被我留给了糸师冴,虽然表面一脸嫌弃,身体还是非常诚实的把那些东西搬到了自己的公寓,那些五颜六色的小挂件在他简洁的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什么嘛。”我一拍他的肩膀。

“早这么诚实不就好了!”

走的那天,马德里又下雨,塔巴蒂先生开车送我到机场,路上很堵,我和糸师冴坐在后座,一路无话。他闭着眼睛小憩,看上去很累,我想大概是因为最近比赛和广告都很多的关系。

我不擅长应对离别时的伤感,更何况糸师冴最近很忙,一开始我也没指望他能来送行。直到清晨塔巴蒂先生拨通我的电话说到楼下了,我推开门看见站在外面的糸师冴。

我眨眨眼:“我以为你没空。”

糸师冴好像在外面站了有一会儿了,身上带着一股潮湿的气息,他接过我手里的箱子:“我没说过不来。”

早上气温会稍稍低一些,车窗上有凝结成水珠的雾气,顺着玻璃一点点滑至窗沿,凉凉的。我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恍惚间又在梦里想起糸师冴说的、镰仓漫长的、不知何时才能奔至尽头的海岸线。

周遭白茫茫的一片,我喊不出声音,只能看着糸师冴一路朝前方奔去。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变成一个圆点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冴!”

糸师冴是否已经奔至海岸线的尽头?我不知道。只是在我下意识叫出他名字的时候,身旁的人给出了回应。

我睁开眼,视线又对上那双莹绿色的眼睛。

车子停下,到了不得不说分别的时刻。我和塔巴蒂先生还有糸师冴依次拥抱,糸师冴依旧别扭,把关心的话语说的像是责怪。

我早已习惯,又上去拥抱了他一下。

和先前象征性的拥抱不同,这次拥抱的时间持续了很长,糸师冴的身上温度不高,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突然就感到鼻头一酸,低头想藏住眼泪。

我玩笑似的开口:“如果我在德国混不下去了,就回来西班牙投奔你。”

抚摸我头发的手一顿,我听见糸师冴的声音:“你也就是说说了。”

我破涕为笑,又抬头看他,说这都被你发现了。

在离开前,我用了几天时间复盘自己在西班牙的这两年,糸师冴占据了我生活中的很大一部分,不知不觉中成为我习惯性去依靠的人,我知道的,这很不好、这很不妙。

——我曾经说过糸师冴很适合后卫,或许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源于此。

但离开是必然的,我深知自己不能在舒适圈呆太久。就像我两年前离开父母离开家、现在我也要离开西班牙,离开糸师冴。

登机和托运都已办好,我紧攥着行李箱的握把,问糸师冴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太长的不行,不然一会儿我就得跑着去登机口了。

他沉默,我也只好耸肩转身准备离开。

“如果你踢足球的话。”身后突然传来糸师冴的声音。

“你会是很好的前锋。”

我脚步一顿,一时间有些想笑,却没有勇气转过头去看他了。我想,这大概算是来自糸师冴最高级别的评价了吧。

属于糸师冴的海岸线尽头已经明晰,我不知自己之后还需要为方向、为尽头奔跑多久,但是没关系。

我已经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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