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路遥在背上趴得相当不安分,两腿乱晃,臂膀圈得极紧,蓬松毛糙的脑袋不住蹭着他的肩颈,边蹭边像个小流氓似得道:“你身上好好闻啊。”
笼统不到百步路,愣叫余长溯走出了些崩溃的情绪,原以为她只是酒量差点,没想到酒品更是无药可救。
下次她若再喝,绝不能纵容,要是拗不过,就往酒坛子里掺水。
和烂醉如泥的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所以他只是埋头加快脚步。直到有片极柔软的东西忽地贴上他脖子,惹得他上身不受控地绷紧。
反应过来那东西是嘴唇后,他忍无可忍地厉声:“别蹭了!”
却不料路遥的声音比他更洪亮,语气更不满:“你好凶啊!”
然后腾出一只手用力掐了把他脸边:“你都一整天没冲我笑过了!”
被掐过的脸颊有些发烫钝痛,他不禁放慢脚步低下眉目去回想。
似乎真的是这样。
于是当即浅笑一声,语气转柔:“别乱晃,小心掉下去。”
好言一番,路遥真就安分不少,臂间松了些力道,脖子处的勒感快速消失。
他背着她顺利行至房门口,伸手推门。
“不想笑就别笑了。”路遥将微凉的手背贴上他发烫的脸颊,额头抵在他颈边小声念到,“没人逼你。”
他摸在门框上的手随声顿住,心下渐乱却不明所以。
努力缓过神,他推门进入,径直走到床边放下她,点燃床头的灯烛。
“渴。”路遥坐在床上,把手中的提灯往枕边一摔,鱼肚子被摔瘪一片,理所当然地使唤道,“水!”
他将那只可怜的提灯放到桌上,倒了杯水递进她手里,看她两手捧着,仍跟喝酒似得小口小口地品。
无言片刻,他蹲下身替她脱去鞋袜。慢腾腾地脱完一只脚,听见阵沉闷的“咚”声,下意识循声偏头,见瓷杯滚在地板上晕开片水渍。
回过神时,路遥已从床边滑落,跪坐在地,一手勾住他脖子迫使他不得不面向她,另一只手则摸上他脸边,指腹按在某一点上摩挲数回,含糊道:“你这痣怎么这么会长?是不是……在勾引我?”
骨髓仿若被置换成了铁水,整个身子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重量牢牢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眼里那双被情.欲浸润的眸子更令他浑身颤栗,心脏随之加剧跳动。
脸边被温热的手捧着,带有甜酒味的吐息轻轻喷在他口鼻边,直到唇与唇间的距离只剩毫厘。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眼见路遥“呀”一声侧翻在地,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从耳根到脖颈迅速开始发烫,零乱的喘息和心跳清晰得他自己都能听见。
她心里的人是自己。
不仅是自己,那份情愫还更猖獗下作了些。
勾引?
他恼羞成怒:“你平日都在想什么!”
路遥现在倒是安安静静地趴在地上,背脊随呼吸平稳起伏,已然酣睡。
他原地闭目调息,直到耳热渐散,才重新看向地面上呼呼大睡的人。内心挣扎了片刻,仍不得不妥协,毕竟不能真让她在地上趴一晚。
他伸手拉起她的手臂,手掌与她的肌肤间仅隔着单薄的衣料,这才发现她上衣的肩臂部分用料有多透,几乎就是一层细纱。手上的触感冰凉又细腻,他眼眶一热,又是一片混乱。
动作僵硬地给她抱上了床,准备去拉被角时又见她脚上还穿着一只鞋。伸手想去脱,手却在脚边几寸处停住,再无法前进。
那只裸露的脚很白皙,指甲修得齐整,纤细的脚踝上戴着根细细的金链子,精致又柔软的模样。
他不敢再看,将手和视线一并抽回,逐渐开始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脱下那只脚上的鞋袜的。
细想想这是什么登徒浪子行径。
他仓惶地转身离开,身后带起一阵清风,吹灭床边烛火。
任由她穿着一只鞋睡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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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火树银花、人声如潮的鲤城中心街。
烟花绽在半空静止成画,敲锣打鼓声亦戛然而止,行人仿佛傀儡般停下动作,欢颜僵在一张张被灯火映照得无比苍白的脸上。
一只飞蛾振翅穿过一动不动的人群,在谷玄身后落成一位褐衣书生,书生有着白玉似的面容,英气逼人的眉眼。
此刻眉眼正垂,轻唤:“主上。”
“祈风……”谷玄仍望着路遥离去的方向,平静地问:“你的无不言,是否会出错?”
烟花应声即落,人潮重新涌动,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街上凭空出现的褐衣书生。
“无不言之所以叫无不言,就是因为中此毒者只能吐真,绝无虚假。”
“是吗?”他从繁华的街景中回身,将未吃完的小块饼丢与她,“替我扔了,腻得慌。”
他在月满楼隔间里向中毒后恍惚的路遥提了两个问题:
“你是谁?”
“你的目的是什么?”
得到的回复是:
“我是路遥。”
“我想……救你。”
准备再提问时,她手上那条灵蛇忽像疯了一般乱游。
那灵蛇由他一缕魂魄制成,可将她所有情绪变化传给他。但无论喜怒哀乐,灵蛇皆会保持住镯子的外形,唯有情动……
而且她若持欲起念,自己也得跟着动情跟着起,慌乱之中,只能解了她身上的毒。
祈风拿着饼拘束问:“主上可是还觉得,路姑娘被附身了?”
谷玄“哼”地笑一声,未予作答。他知道和祈风说也说不明白。
他自长街上迈步,继续往深处走,行至一处隐蔽些的巷子,方才负起手问:“药王谷的事情可有备妥?”
祈风跟着他走进小巷,喧嚣被掩在巷外。
“巴丹方才传来消息,已调出魔兵千名,不日就将动身前往药王谷。”
“辛苦你了,要把巴丹那个大块头易容成我的样子。”
“不辛苦。”
他在玉琼山待得太久,从世人眼中消失了太久,逐渐开始有他隐姓埋名潜入正道门派的“流言”传出。此番借口进攻药王谷,目的之一就是为了瓦解这个说法。
另一方面,琉璃城里赤魔乌魔两族皆对他这个混血下等的金魔族魔尊感到不满,又有前魔尊的一对好儿女日日想着造反。若再不做些什么重拾威望,怕是不等攻进玉琼山的那天,琉璃城的精兵就得先把他的幽冥殿给攻了。
虽说再在幽冥殿外杀个血流成河也不难,但终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现在想端的只有玉琼山,不想多做同类相残之事。
至于为什么选择药王谷。是因为药王谷在正道纠纷中世代中立,本着救死扶伤伤者不拒的理念在各门各派里风评极佳。药王谷遭劫,正好能让这些假仁假义的正道名门互相看看清楚嘴脸,特别是路以的。
他看着祈风自始垂头畏惧的模样,蓦地心生出几分不愉,却只能按捺下去:“琉璃城近来如何?”
“赤魔族与金魔族私下起过两次冲突,死伤逾百。”
“荒唐!”
祈风忙道:“困婆已经查明并押下了两族为乱者,另外羽弥那边逐见反意,私下试着笼络过三族长老,也因困婆牵制,目前光有颗贼心罢了。”
他敛神抬眸,黑色的瞳仁顷刻转成金色,耀眼胜过长街灯火。
“也辛苦困婆,记得告诉她,很快就会结束了。”
回到鲤城府衙时,恰巧见余长溯从路遥的屋里走出。
谷玄眉头紧起,现出不悦的脸色:“大师兄走错房间了?”
“阿遥喝醉了,送她回屋。”余长溯垂下目光未敢看他,显得有几分心虚,倒是番少见的光景。
他淡笑着点头:“那送完没有?”
“送完了。”余长溯道完,稳步经过他身侧离开。
他往路遥屋的窗户望了一眼,屋内灯火已熄,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
“阿玄。”
正想回房时,余长溯在身后叫住了他。
他慢悠悠回身看过去,听他缓缓道:“我见你这两日总是一人行动,且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心一悬,不自主冷下目光:“大师兄想说什么?”
余长溯那头沉默了片刻。
他负在身后的指尖绕上条小蛇般的金光,随时可以取人性命。
“我在你屋放了些香药,安神的,你若睡不着可以用。”
宅子里寂静得可怕,静得连池中鲤鱼浮在水面吐水的声音都能听见。
他犹疑地散开指尖金光:“你不问我在做什么?”
“你想说吗?”
“不想。”
“那早些休息。”
他注视着余长溯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回到房间摊开桌上的香药包,撑着桌面怔怔看了片刻,然后将那些粉末尽数扬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