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楼阁内部中空,并没有做分层设计,一眼可望见高高的穹顶。
穹顶之下,是无数条交错缠绕的白色细丝,它们始于四面八方,末端缠在楼阁中央的一个人,或者说,一具尸体身上。
那人因为细丝的禁锢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双目半睁,满身寒霜,身边几块巨大的寒冰散发出淡蓝色的光芒,维持着他的不腐。
陆姚不敢上前,原地坐下,用后背抵住了门扉。
“师姐可真冷静。”谷玄在她身边坐下,突兀地夸赞道。
“你也差不多。”
“从棺内出来,发现身处魍魉山中,师姐一句话都没说。现在,见到眼前这般异观,也是一点疑问都没有。”谷玄看向她,“就像早就预料到了似的。”
陆姚心中忐忑,表情却无辜,一副听不太懂他言外之意的表情,并伸手指了指面前那具尸体:“那你能说说那东西是什么情况吗?”
谷玄哂笑一声:“谁知道呢?”
陆姚顺势辩驳:“你看,问了也没用不是。方才在毒渊也是,与其在那惊讶来惊讶去,还不如赶紧跑。”
其实关于这具奇怪的尸体,她倒也不是一无所知。
原作中提到过魍魉山的山主衍九亲手杀了自己的情郎,并将其封在千年寒冰之中。又以鲜血滋养鬼巢花数百年,企图将其复活。
据说原女主路遥自尽后,谷玄会千方百计地找花复活她,那他找的应该就是这个鬼巢花。不过当时的衍九已经因为背叛谷玄被处死,鬼巢花的去向不明,也不知这书连载到后面找没找到。
这花属实是个宝贝,可惜只能救死人不能保自己,对现在的陆姚而言,远不及路边那个会傻笑的诡儡苹叫她记挂。
“方才在毒渊,我没有立刻救师姐上来,但师姐逃跑时仍不忘带着我一起逃。”谷玄眼中有浮光,轻轻闪动了一下,“为什么?”
她眼睛快速眨了两下,扭头望向面前的地板,后知后觉。
对啊!她为什么要拉着谷玄一起跑?
凭他的本事自己就能逃了,不逃那几个妖兵也伤不了他,自己管那么多干嘛。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觉得,留你一个人在那不太好。”
她意外地真诚。
谷玄愣了一会,侧开目光低下头去,若有所思的样子。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了不过片刻,门外忽地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
陆姚立刻从地上弓起身子,快步绕到角落的书柜后躲好。谷玄则是用走的,跟逛街似得逛到她身边蹲下。
透过书柜的缝隙,她看见一个黄衣白眉的老人推开门扉踏入,嘴边留着超级夸张的两撮白胡子。
一切都如她所预料的那样。
来者本名灼华,妖名山狰,是衍九手下四大妖之一。
之后谷玄会主动引开山狰,两人从阁楼之外一路打回山林里去。也就意味着,她即将和谷玄分开一段时间。
这将是她能够入手诡儡苹的唯一机会。
山狰关上门,来到楼中悬吊的尸体前,静默地看了一会,又踱步绕周围的冰块转一圈,似是在检查有没有融化。
她余光瞥着谷玄,见其自适地坐在地上,别说主动引开山狰了,他甚至毫不在意是谁进来了,完全没准备动。
怎么好像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眼见山狰越走越近,她只能硬着头皮看向谷玄,抢了原书里他的台词:“一会我出去引开他,你乘这个机会赶紧逃。”
她心知自己正面打不过山狰,但把他引出去后撒腿就跑还是做得到的。她现在战力可有近五十万,一堆稀奇古怪的术法傍身,从一只大妖手下自保应该没问题。
她心中筹谋到。
“谁在那里?”山狰听见她的低语,警觉地抬眼怒视他们的方向。
陆姚苦着脸回头,正欲出去,一边的谷玄死死按下她的肩膀,把她按在原地不得动弹,然后起身从书柜后迈了出去。
“晚辈谷玄,前来讨教。”
“黄毛小儿!你怎么混进来的?”山狰怒时眼放金光,对着谷玄一顿狂指。
随即,他身后扬起四条细尾,手中幻化出一根法杖,向谷玄横劈而去,促使他只能退出楼外。
两人在楼外过了几招,期间剑与杖相碰,竟发出铮铮之声。
陆姚谨慎站起,小步移动至门口,见羲和剑剑光渐渐远去,打斗之声也变得难以听清。
她火速跑出去,绕过楼阁,顺着来时的路摸了回去。在林中心急如焚地寻了一阵,却再也听不见疑似诡儡苹的笑声。
心急如焚地攥着腕间的灵蛇,她知道谷玄随时会找到她,留给她的时间正以秒为单位递减。
她沉下心,于寂静无声的深林中笃定抬眼,双臂轻拢,施展早早备好的御风术。
林中狂风大作,树枝摇晃不止,惊起无数鸟雀。
在自然的万般噪音里,她捕捉到一声细小的、尖锐的笑声,自后方林中传来。
于是迅速回身往笑声的方向赶,借月光寻见一片小水塘,塘边长满尺高的紫色植物,开着毛绒绒的白花,花蕊中间的果实呈墨绿色,像嘴巴一样分裂成两半,风一吹,发出咯咯作笑声。
照理说这荒郊野岭,还在妖的地盘,那笑声听着应该很诡异才是,但陆姚却觉得无比悦耳动听。
她从衣襟间掏出一块巾帕,小心翼翼地包着一颗果实摘下,塞回了衣襟里。
正以为一切顺利,准备撤离作案现场时,看见一边树干上停着一只褐色的飞蛾,一动不动,似要融入这无边夜色中。
她冷不丁地心一凉,书里多次描写过谷玄的手下祈风擅长驱使飞蛾,甚至能化身飞蛾探查消息。
如果真的是祈风在盯梢她,她此番举措无异于将自己有二心之事暴露给了谷玄。
她头皮发麻地伸出一手,聚起一团灵力打向飞蛾,被灵气撞碎的残骸落至地面。
快步上前,微颤着手摸了摸那只飞蛾的尸体,发现的确只是一只普通的蛾子,一颗悬着的心才得以安稳落地。
她抖落那只蛾子的碎屑,撒腿往来时的路跑去。
被她远远丢在身后的夜幕里,另一只飞蛾自树干上振翅而起,落到一株诡儡苹的叶片上,风一吹,可听见诡谲又猖狂的笑声。
千百棵外形近乎一模一样的树木在眼前连绵,于林中兜转半天后,陆姚终于确信,自己迷路了。
她抬头望了望参天的树木,不信邪地撸起袖子,旋身欲踏上树梢,前往高处寻找出路。
起跳姿势很帅,落地姿势很狼狈。
她脸朝下栽进泥地中,满腹不甘地抬起脸吹开了嘴边的落叶。
心道这魍魉山境内走的竟是现实世界的逻辑,完美遵循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
这还修什么仙,搁牛顿面前都是孙子。
她怨声载道地从地上坐起,狠瞪一眼面前的大树。起身将衣摆打了个结,又耐心卷好袖口,开始徒手往树上爬。
费半天劲爬到树顶,眺望一圈,结果发现自三个方位蔓延开去的尽是大同小异的树林,一眼竟望不见尽头,唯一有些不一样的西面,是高耸入云的悬崖断壁,直接隔开了魍魉山与外部世界。
断壁下有一小段空旷的区域,隐约可见无数隆起的、如三角锥一般的尖石,应是石林。
她依稀记得书中提到过,从入口处看,断壁与石林位于魍魉山入口的正左侧。
于是抱着树干往石林的左侧看去,映入眼帘的仍是一片绵延不绝的树林。
正疑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时,眼前那片树林中竟传来天音铃刺耳的声音。
她心中喜忧参半,知道一定是褚忆和万敬之进来找他们了。想罢,几步跳下树,往天音铃作响的方向赶去。
.
远处林中,万敬之与褚忆背对背持剑而立。
早前在刘宅灵堂外等待至月上中天,见灵堂中烛火忽地尽灭,守夜人和念经的和尚跟睡着了一样没了动静。
然后出现五个戴着兜帽的矮人,进到堂中抬出棺材跃上房顶。
于是一路尾随,却不曾想竟跟到了魍魉山。
两人在魍魉山地界石前商议许久,你一句我一句地没少吵架,最后决定放出通信用的纸鹤,让其回玉琼山请求支援。
他们则深入魍魉山寻回路遥与丰百玄。
为了让路遥和丰百玄知晓他们的方位,尽快汇合,所以明知会引来众多妖物,仍作死摇响了天音铃。
此刻只能警惕周围一草一木,准备迎击随时可能涌来此处的妖群。
“纸鹤飞回玉琼山需要多久?”
“约半天,算上来路,至少要一日后才能等到支援。”
万敬之竖眉以对,语气颇为不满:“早说该留一人在外面,非不听。”
褚忆用余光看他一眼,冷静驳道:“只身深入此地,才最为危险。”
身侧林中倏忽响起穿行声,有东西正藏于层层叠叠的落叶之下,疾驰而来。
褚忆迅速以剑尖挑起地面尘土,带起一阵强风刮开落叶。自落叶下现出一只黄鼠狼,慌乱逃窜开去。
两人悬着的心刚往下放了一半,转头就见另一边林中立着个两人高的牛头人,鼻中呼出的气息逸散成白烟,两手高举一柄巨斧,正大步流星地向他们冲来。
万敬之一步上前,挡于褚忆面前,咬牙以剑刃挡下巨斧。
褚忆则疾步绕至牛头人身后,朝着它的脖颈砍去。
然牛头人身材魁梧,身法却灵活,手中巨斧与万敬之的剑刃擦出“噌”的一声,眨眼间便转向褚忆。
褚忆向后大跃一步躲开攻击,万敬之则被牛头人注入斧中的力量逼退了一段距离。
褚忆重握了一下濯枝剑,正思考着如何对付眼前的牛头人时,头顶洒落的月光被阴影遮去,抬眼时见一条烛龙盘在几棵树之间,蛇身添了四足,长着一张男人的脸,正呲牙咧嘴地瞪着她。
褚忆自进入松门后,四处降妖,可谓经验老道。却从未见过如此丑陋可怖的妖物,竟愣神发怵了片刻。
那烛龙弓起身,张开鲜红色的大嘴向她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