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谷玄偏了偏头：“你在躲我？”
陆姚为掩心虚而笑笑：“你多虑了。”
“到头来绕了一圈，你心里最重要的竟还是余长溯。”
他气息凑得极近，目光咄咄逼人。
陆姚心道一句好家伙，男主吃醋了，吃得还挺没道理，她躲他和余长溯有什么关系。
“金师妹也是，师兄也是，你身为下位弟子直呼上位弟子名讳是否有些不妥？”
谷玄冷哼一声：“怎么？都这么护了？”
她有些不耐地将视线压低，落在他的胸口位置：“让你注意些罢了。”
“我和大师兄，谁吻着更舒服？”
冷飕飕的声音在颅顶上响起，给她刺激得脖子一颤，登时骨寒毛竖。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当时追上来了？看到了？
不对。
她思考时右手不由自主地搭上左手手腕，摆弄了两下那条金瞳灵蛇。
是这条蛇，将她那日给余长溯喂药时产生的异样情愫传递给了他。
她低垂着眸装糊涂：“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谷玄发力抓起她的手腕举至眼前，阴脸狠声：“这镯子，是不是很想取下来？”
她缩着脖子直愣愣地看他，不知是否该如实答，因为想象不到后果会是什么。
犹豫不决之际，那条黑蛇的蛇眼闪出两道金色的细光，身子在腕上绕行半圈，迅速沿袖口与手腕间的空隙滑了进去，贴着她的手臂肌肤一路爬至肩颈背脊……
她恼羞成怒：“丰百玄！”
谷玄讥笑道：“怎么了？不想取下来吗？”
那蛇在她身上爬得肆意，拖着冰凉的躯体不断试探开拓未知的领域。
她一手仍被钳制，另一手无助地抓了抓身上的几处布料，结果只是徒劳，最终捂住胃腑，只因腹中忽地泛起一阵恶心。
她压下想动手的冲动，用沾满戾气的眼神警告他：“别逼我……厌恶你。”
“你还不算厌恶我吗？”谷玄用力晃了晃她的小臂，上身压得离她更近，贴在她耳边咬牙切齿，“恶心我都不敢直说，撒谎成性。”
灵蛇随着他的怒意愈发猖狂地行进，甚至开始刻意滑过某些难以启齿的位置。
陆姚瞬间失了继续强硬下去的想法，眼眶里盈上层泪水。
原来他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没有……停下来。”她几近哀求,抬起眼去唤他，“阿玄……”
见她又成了一副楚楚可怜相，谷玄动作僵一阵，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这才撒开手，后退半步站定。
灵蛇又迅速从她束起的袖口爬出，变回镯子。
她捂着上腹低低喘气，不敢抬头看他，直面这难堪的局面。
“能不能别挡道？”
不知何时万敬之站到了几步外，态度显得有些厌烦，语气同是。
陆姚有气无力地偏过头去看，回廊很宽，完全足够并肩走过三四个人。
谷玄自然也明白这点，他侧过身子面向万敬之：“是万师兄眼睛不好还是我眼睛不好？谁在挡你？”
万敬之翻起个白眼，面无表情道：“三长老派人找你，就在外面。”
谷玄不紧不慢地上前与他四目相对，微笑道：“谢万师兄告知了。”
待谷玄离去后，陆姚方才敢顺着柱子蹲下去抱起膝盖，将自己缩作一团，对她来说这是最能给她带去安全感的姿势。
万敬之站得仍有些距离，语气淡漠地开口：“为何不告诉师父？”
“告诉什么？”
“他在以这条黑蛇控制你。”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是吗？”
她又将自己抱紧些，静静答：“嗯。”
万敬之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我最不喜欢的一种人，他们看似温柔，擅于倾听，照顾别人的情绪和感受，却将真实的自己臧在很深的地方，从不告诉别人他们自己在背负什么……恕我直言，自我感动罢了。”
“嗯。”
“大师兄是这种人，如今，你也成了这种人。”
她身子一僵，酸涩感翻涌上鼻梁与眼眶：“嗯。”
“听说褚师姐在教你？”
她无力回答，只点点头。
“凭你现在这般消沉的模样，如何赢我？”
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翻涌而出，她埋着头像台机械般一字一顿：“我……努力。”
低头泣了一会，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块手绢，她抬手接过，以帕掩面放声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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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云意被罚禁闭后，四十日已过。
次日黄昏时分，陆姚远远立在云牢洞外，手上提个油纸袋子，装了两个包子。
暮鼓声敲过，云牢洞的结界自行开启，云意从里面缓缓走出，望向远山后烈火似得晚霞久久未动。
陆姚隔得很远，静静看着，直到他发完呆回身看向山阶下，方才朝他挥挥手，扬了个笑。
冬日未至，少年人却眉眼含霜，思绪压沉眼睫。
“阿遥师姐。”他走下山阶，说话声低低的。
“里头几只妖魔？”
“十七只。”
“赢了几只？”
“都赢了。”
“这么厉害？”陆姚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将手中的包子塞进他怀里，“瘦了些，不过没事，这个年纪很快就会胖回来的。”
两人前后行走在回松门的山路上，苍翠连绵，万籁无声。
一路断续地聊了许多，关于这四十日内发生的事，关于接下来的升阶赛由他们两人成组的事。
陆姚说上十句，云意那边浅浅答上一句，更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
暮色渐沉，经过一段坎坷的路，她回头去看他，一手攥着没开过封的油纸袋，另一手提起脏兮兮的下衣摆，大步跨上石阶。
待确认他平稳走过那段路后，她回过身重新向山上走。
“掉下松门也未见得是件坏事，至少以后不用再看咱掌门臭脸了不是。”
她继续着刚才没说完的话题。
“我不能落下去……”云意忽地停下脚步，埋头立在山路上念念有词，“我的人生还很长，我得好好记住她……我不能太消沉。”
陆姚同样驻足，回身沉默地看了他片刻。
想来他这四十日，定也是这般不断地自我责备自我警醒过来的，在那个阴冷潮湿又暗无天日的地方。
“云意。”她叫了他一声，“你知道进了鬼域后，需要过多久才能重新转世吗？”
许是不清楚她此问的用意，云意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缓缓摇了两下。
她朝他走近两步，自问自答道：“这是昨日万师弟告诉我的，只要不是犯了穷凶极恶之罪，一般亡魂在洗去记忆后就能转世，通常这个过程，只需十年。”
云意这才抬起头看她，眉心蹙了蹙，神情不解。
陆姚则自顾自继续道：“洗去记忆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靠食物，鬼域的所有食物，都会令亡魂遗忘生前的事情。但也有许多亡魂，他们放不下生前种种，便会拒绝吃鬼域的东西，饿得发疯却无法死去，毅力强的，也就撑个百年。”
云意迟疑道：“另一种呢？”
“另一种是靠忘川，绝食几百年不肯忘的亡魂，会被投入忘川，魂飞魄散后重新凝聚，如此反复，直到彻底洗净记忆。”
陆姚将万敬之告诉她的这些原原本本复述给了他，换来他眼中湿润一片，在日落后仅剩的微光里格外透亮。
云意好像听明白了什么，又不愿相信一般，脚步促狭地向后退了退，最后为恳求一个正确答案，他求助地抬起眼：“师姐……”
“柳笙在这七百年间，只找到了你三次，而她第一次感知到你转世、找到你，是在两百多年前。”顿了顿，她抬眼笃定而郑重地看着他的眼睛，“你绝不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
云意闻言垂下脸去，肩膀轻轻颤起，脸边有泪滑过，却再听不见他的哭声。
好在山路很长，足够一个人整理好所有情绪。
行至云中仙舍，云意突然喊住她，语气沉缓：“我会尽力，留在松门。”
陆姚身子僵了僵，原书中刻画的深秋、赶往苍山派的云意和拦在枫叶林中的霖仙，齐齐闪入脑海。
他若留在松门，便极有可能走向这个结局。
但在斟酌须臾后，她却背着手笑了：“好，我尽全力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