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通告后面详细记录了林五的犯罪流程。
首先是作假证。
林五多年前经姚原之招揽，以外来佃户的名义进村监视村民，在姚原之拖欠工钱败露后，帮助姚原之签下假账本，在裁定庭提供假证言。这处没有问题。
问题出在越狱这项罪名上，通告上写着：林五自行打晕狱卒潜逃，被围剿官兵抓获。
村民们小声议论着，一位年轻人说：“林五这人瘦得跟猴儿似的，哪来的力气打晕狱卒？何况狱卒都是两人一同值夜，就算他有本事打晕其中一个，另一个也不可能同时被他打晕啊。”
一位中年人猜测：“会不会是他用了迷药？”
另一位中年人反驳道：“他被关在大牢里，哪儿去弄迷药？”
猜测的中年人思索片刻回答：“好像是这理。”
年轻人絮絮叨叨：“该不会是做这事儿的人位高权重，所以只将林五推了出来当炮灰吧？”
姚乐盈连忙制止年轻人发言，用大家都能听到的音量道：“这位大哥，木已成舟，林五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随后她撕下通告对乡亲们大声说：“各位作为知情人，想必心中都有自己的想法。但如今我们受着朝廷恩惠，即将过上舒坦日子，林五的事情最好就到此为止。”
她面色严肃，举着手中通告说：“官府查不出，或不愿查出的事，我们私下议论反倒容易招来祸事。各位最好回去告诉家人，从此以后不要再提起林五。”
围观的人们纷纷点头，谁不希望自己的生活顺顺利利呢？
*
姚乐盈拿着朝廷的通报回到家，南星为她开门时，眼珠子冲大厅方向指了指。
姚乐盈看她这副鬼马小精灵的模样，不禁笑着问道：“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南星悄悄咪咪说：“这才两天，赵小姐就又来蹭饭了。”
姚乐盈敲了一下南星的小脑袋：“你可少编排你阿姐的救命恩人！”
南星翘着小嘴悻悻走到后院自己干活去了。
姚乐盈则是开心地进入正厅，果然，赵卉就坐在客椅上微笑看着她。
赵卉仍是一身男子装扮，但今日是一袭月白色的长衫，头发也由白色的缎带束起，明媚的眼眸中尽是喜气。
她今日在脸上贴了一些胡须，将她的妩媚之色遮掩了三四分，不仔细看，还真像一位翩翩公子。
“乐盈，我又来了，开心吗？”赵卉眸中闪烁着喜悦。
姚乐盈也笑着应道：“当然开心，小卉卉。”
随后她从柜子里翻出一袋蒜香花生摆上桌，坐到赵卉对桌的椅子上，抓出一把花生往赵卉那边推了推，说：“来，咱一边吃花生一边聊。”
赵卉伸手剥开一颗花生放进嘴里，对姚乐盈说：“昨日我派人去查了陈祎之的底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姚乐盈虽知道陈祎之的一些信息，却不知赵卉是否会有新的消息，遂配合道：“快说说，怎么个吓人法？”
眼前的花生实在是太香了，赵卉没忍住又吃了好几颗才开口：“陈祎之是前任宰相的孙子，只是他的父辈皆不是读书的料，只得在先皇的支持下打入商界，如今陈家算得上商界的翘楚，可比你那渣爹厉害多了。”
就在赵卉说话间，姚乐盈面前的花生壳都堆成了小山，她不屑道：“姚原之这人，也就是个墙头草，靠着给大富商溜须拍马才有的这番产业，跟顶级商人比起来差远了。”
“乐盈你吃慢点，我来不及。”赵卉简直被这蒜香花生迷住了，聊天的间隙吃花生变成了吃花生的间隙里聊天，
“陈祎之是他们这一代唯一一个考取功名的男子，据说他之前非常不受父亲待见，但他二叔的儿子去年考中进士后，他父亲想方设法将他调入盛京，他进京那日正好被我俩撞见。真是晦气！”
“就是！晦气得很！”姚乐盈附和道。
赵卉自然地从袋子里抓了一把花生到手边，继续说：“这陈祎之被家里人排挤的原因，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打探到的！”
“咔嚓咔嚓……”她往自己嘴里丢了好几颗花生米。
“他姨娘当初爱慕行商的陈升儒，自奔为妾，结果不到半年时间便被陈升儒厌弃。”赵卉身躯向前，凑近姚乐盈，仿佛怕别人听到似的，
“据说她姨娘与院内侍卫私通才有的他，但她姨娘一口咬定孩子是陈升儒的，陈升儒只得同意等孩子生下后滴血认亲，谁知陈祎之和陈升儒的血未融合。”
姚乐盈停下剥花生的手，对赵卉摇了摇，说：“滴血认亲根本证明不了亲子关系！”
赵卉忙压下她的手，让她少安毋躁，继续介绍：“陈祎之和他姨娘便被发配到了南郊的庄子上，他姨娘产后虚弱，不多时便去了。谁知陈祎之长到两三岁，他祖母偶然间去庄上见到他，发觉他长得和陈升儒儿时一模一样，才将他接回魏国公府。”
姚乐盈赶紧补充：“你看，我说滴血认亲不准确吧。”
赵卉没回答她的话，只是说：“或许滴血认亲时，陈家有人对水动了手脚。”
姚乐盈想着ABO血型这东西对古人来说还是太超前了，便没有继续争下去。
她拍拍手上的花生皮，分析道：“所以，他如此憎恨女人，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所有的苦难，都来自于自己的姨娘？”
“我也是这么猜测的！”赵卉激动地握住姚乐盈的手，干燥的花生屑磨得二人的手涩涩的。
赵卉不好意思地将手放开，继续吃起了花生。
姚乐盈翻了翻白眼，评价陈祎之：“这就是当一个人无法反抗加害者时，妄图把自己打造成另一个加害者，从而掩盖自己是弱势受害者的事实，给自己一点精神支柱。”
赵卉凝神问道：“乐盈是觉得他可怜？”
姚乐盈嗤笑一声：“他身为男子，在这个时代可以享受许多红利，他不管从军还是从文，都能努力打拼出一番事业，然而他选择成为家族的帮凶，将矛头指向更弱势的女性。他对上迫害他母子的家族是懦夫，对上平民女子又成了刽子手！这样欺软怕硬的人，没有可怜，只有可恶！”
赵卉非常赞同姚乐盈这段话，眼中流露出深深的赞许。
她挑了一颗最饱满的花生剥开，将其中的花生米递到了姚乐盈手上道：“不愧是我赵卉认的小妹！”
“对了！”姚乐盈突然想起了林五，忙掏出通告道，“我还有一个事情想跟卉卉讨论一下。”
她将林五入狱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赵卉，让她帮忙分析一下官府到底在掩盖什么问题。
姚乐盈虽从未打听过赵卉的家世，但从她的性格和言行举止来看，定不止是小门小户的闺秀，想必对朝廷内的事也有些许了解。
赵卉也不负所望，列出了几种可能。
她语气从容道：“首先，有可能是姚原之找人放了林五，想用此办法将罪责都推到林五身上，林五若是逃脱成功，便是死无对证。但若如你所说，姚原之在朝廷内没有内应，很难进入衙门大牢释放囚犯。”
姚乐盈捏捏手指，蹙着眉点了点头，她也是这样认为的。
赵卉继续分析：“只要有点常识，都知道一个小小的林五，根本没本事也没那份头脑与官府周旋，被抓回是迟早的事。”
姚乐盈听到此处，没忍住笑了：“可不是嘛，出狱直接往小岗村跑，生怕官府找不到他似的，哪个越狱的人会这么做？”
赵卉低头托腮，推理着：“他自己说出狱之时，狱卒告诉他他被无罪释放了。那便是将他放出之人并没有让他逃亡的意思，反而就是让他回村。而他回村，最大的仇人便是……”
姚乐盈脸色一变：“最大的仇人便是我！”
二人同时脱口而出：“是陈祎之！”
赵卉勃然大怒：“没想到这畜生出手如此之快，看来那天对他的教训还是不够！”
姚乐盈更多了几分担心：“如果他手眼通天能够干预府衙行动与判决，那我们一家四口……”
听到此处，赵卉向姚乐盈坦白道：“其实我这次回来，有听说八王爷与你颇有渊源。”
她这话让姚乐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姚乐盈解释着：“我确实与八王爷见过两次，跟他探讨了一下民生问题，但颇有渊源却是说不上。”
“我回盛京城，可以帮你将此事宣传一下，就说八王爷极其看重你。”赵卉向姚乐盈建议道。
姚乐盈面露尴尬：“这怕不好吧？若是八王爷知道外界如此传言，难免会认为是我到处乱说，招来八王爷的嫉恨，我更是寸步难行。”
赵卉赶忙保证：“八王爷十分看重你，不会与你为难的，他若是得知自己能庇佑你，保你安全，肯定十分乐意。”
姚乐盈还是有所顾忌，虽说她早已把萧景楠当做学生看待，但男女有别，传出这样的消息，对二人的名誉始终有损。
然而赵卉在一旁着急起来：“乐盈！陈祎之现在都开始打歪主意了，你要是还扭扭捏捏不行动，苏姨、南星和桂嬷嬷，可都有危险！”
姚乐盈咬咬牙，挣扎了一番，最终只得点头应道：“好，就听你的，回头能遇见八王爷，我就向他请罪。”
赵卉见她答应下来，也放松了心情，又伸手剥起了花生，嘟嘟囔囔道：“请什么罪，到时候我……”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她就赶紧闭了嘴。
“你什么？”姚乐盈好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