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清风拂过梁间悬挂的风铃,碰撞出悦耳的清脆声。
民宿窗户下的墙壁插座大概曾被雨水泡过,徐凡清昨天就看见它闪火花,给民宿老板打电话反映,碰巧师傅受伤,说是可能还要等几天。
笔记本安置的地方除了窗前的茶几就是饭桌,这儿插座不能用,饭桌的话数据线又不够长,于是会议正说结束语时电脑就耗尽了它最后一丝电量。
徐凡清甚至来不及和成员们说再见,只见黑屏倒映着自己的脸。
这场会议足足开了三个多小时,徐凡清起身拉抻因蜷缩太久有些僵硬的小腿。
拉伸结束,她看了眼时间,顺手收走房间垃圾,换身衣服出门。
推开木门,一个伏在过道木栏上抽烟的男人映入眼帘。
徐凡清错愕,短短两天不到,竟然遇见三回。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沈野的头发仍然将眉眼遮挡,只漏出精致而流畅的下半脸,冷白的肤色在暗淡的环境下衬托得愈发冷感,脖子上明显的蓝青色血管向下蔓延至黑色粗针毛衣领下。
随着吐出一口烟雾,只见他恹恹地将下巴抵在胳膊上,整个人融入景色,似一幅风景油画。
许是被开门声响惊动,徐凡清刚迈出左脚,就对上男人的脸。
对方保持着观察的姿态,没有多余动作。
良久,捕捉到徐凡清细微的表情,沈野第二次主动打招呼。
与昨日一样,简单的问候,没有任何情绪。
谈话间,乌云压头,天空瞬间暗了几个度,片刻狂风袭来,一股风在徐凡清张嘴瞬间钻进她的嗓子眼,猛地呛出声。
看着她咳嗽好几下,沈野立马将剩半截的烟头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拿起放木栏上还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又扭紧递上去。
“抱歉,喝点水。”
“不用。”徐凡清顺着胸脯向下拍,吞咽好几口唾沫,这才压住嗓子里酥酥麻麻的痒意。
她摆摆手:“不关你事,我是被风呛的。”
“被风呛的?”沈野发愣半晌,竟然蓦地笑起来,顺势开起了这风挺辣嗓子的玩笑。
你来我往聊了几句后,沈野突然伸出手掌,自报家门:“我叫沈野。”
徐凡清回握:“徐凡清。”
眼瞅着天空愈发暗沉,徐凡清快速盘算着出门前的规划。
她需要在下雨前去买一份午饭,还有带线插板。
于是拎起地上的垃圾袋,开口:“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沈野垂着眼眸,随后掀起眼皮却自顾自地问其他。
“你要去吃饭吗?”
徐凡清啊了一声,她没反应过来。
沈野耐心地重复一遍。
徐凡清点头。
“一块儿吧,我订了双人火锅套餐,但朋友去不了,我一个人吃不完挺浪费的。”
朋友?徐凡清脑海浮现出早上门口那位说话风情万种,柔情似水的女孩子。
徐凡清只断断续续听到沈野说了那句想你,后面主编发表感言,将她的思绪拉回会议。
这场“偷听”也就不了了之。
面对对方临时邀请,她一时没想出推脱理由,只好答应。
两人吃饱饭足,走出火锅店时发现雨已经下了好一会儿,大颗大颗的雨水打在青石板上,整条街道都笼罩在烟雨中。
两个人并排站在屋檐下躲雨。
期间,徐凡清默默看着身旁的人第三次伸手去接屋檐下积落的水滴。
雨水顺着骨感修长的手指徐徐流淌至手腕,快碰到衣袖时,随着主人手臂向下垂落,雨水换个方向,从指尖掉落在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凡清疑惑:“你的手不冷吗?”
“不冷。”沈野偏头看她:“你冷吗?”
“不冷。”
店里最后一桌客人结束用餐,老板看见还停留在门口的两人,拿起前台桌下搁置的花雨伞小跑出来,把伞递在沈野手中。
“阿野,店里就剩这把伞了,虽然不大,但你也知道,平时就我家那口子用。”
老板看了眼一旁的徐凡清,笑嘻嘻地接着说:“你两反正也认识,挤挤也能挡。”
徐凡清本想拒绝,但一旁的沈野干脆地打开雨伞,“谢谢毅哥。”
徐凡清也顺着道了声谢。
雨伞是真的不大,中规中矩的太阳伞。
这雨太大,一个人的话都够呛,更何况两人。
随着一阵冷风吹过,徐凡清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寒颤。
走到一家精品店时,沈野把伞递给徐凡清,然后快速跑进店里。
随后又见他大步跑出来,摩挲两下手臂衣袖,解释道:“本来想买把伞的,但没了。”
徐凡清跨过脚下的水坑:“没关系,反正也快到了。”
沈野嗯了声,悄无声息从徐凡清手中接过雨伞。
刚进民宿院子,雨刚巧暂停。
面对这种无语又好笑的事儿,徐凡清下意识看向沈野,碰巧沈野也正扭头看她。
两人对视两秒后默契笑出声。
好无语!
沈野的房间在徐凡清左边,离楼梯口比较近。
进屋前,他把花伞撑开放在门口的走廊晾干。
做完一切事情后看到徐凡清还站在原地没动。
沈野轻挑眉尾:“徐凡清,去换身衣服吧。”
徐凡清走到房间门口,将钥匙插进锁芯,但没开锁。
虽然沈野穿的是毛衣,看不出湿痕,可她清楚,自从打了那个寒颤后,伞的三分之二几乎倾斜在她头上,这样的遮挡下袖子都被雨水淋透,更何况暴露在风雨中的沈野。
徐凡清莫名觉得欠了沈野两个人情。
于是扭头。
“你喜欢吃什么味道的蛋糕?”
-
下午四点五十,徐凡清出现在街心花园老式糕点门口。
刚来的当天,民宿老板就推荐过一些美食店和景区。
这家老式糕点就在其中,这是一家拥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老店,无论从赤木装潢上还是糕点的样式上中式风格十分浓厚。
闻着阵阵奶香,徐凡清看了一眼周围店铺,随后走进店里。
再次出来时手里拎着三份红茶栗子蛋糕。
她走到店门口的桂花树下,一手拎袋子,一手打开手机看消息。
四点五十九分。
一抬头就看到吕晤慢悠悠地走过来。
最终停在跟前,吕晤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傲娇地将表盘搁徐凡清眼前上下挥动,一脸骄傲:“准时吧。”
“……”
末了,吕晤递上一份透明文件夹过来:“东西给你,好好保管啊,这里面的书可是我珍藏几十年的绝版啊。”
徐凡清从吕晤手中小心接过夹子,透过包装,里面隐约露出一角明显发黄的封面,生怕自己稍微使劲它就会散。
直到小心放在包里她才承诺:“放心,我会好好保管的。”
临走前吕晤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叮嘱好几句,徐凡清一一应下。
道别的时候,吕晤手里多了份蛋糕,看清口味后随口夸她挺懂吃,是不是吃货。
搞得徐凡清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好在吕晤接过蛋糕,挥挥衣袖就走了。
回民宿的途中,徐凡清接到父亲徐政的电话。
和以往的聊天内容没差,无非就是你来我往的关心问候。
甚至有时候徐凡清都会怀疑他们之间的问候是来自真心还是走个过场。
但今天徐政走完过场后状若不经意地说了一件事。
徐政说,你母亲回来了。
母亲对于徐凡清来说有些模糊,尽管才十四年没见,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她具体长什么样。
记忆中也只记得她一袭白裙,一只拉杆箱,至于脸长什么样,是真不记得了。
也许是刻意选择了忘记,也可能是单纯记不清,因素太多她也分不清缘由。
待到思绪回笼时,却已踏上民宿楼梯。
经过沈野房门,停顿驻足,空洞的木门冷冰冰的像不见底的隧道,犹豫片刻她还是走上前去。
轻叩三下,安静等着。
等了几秒没开。
徐凡清将蛋糕提回房间,又从电脑旁撕下张便利贴提笔唰唰写了几个字,然后贴在蛋糕盒上。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徐凡清被隔壁窸窸窣窣的对话声吵醒。
刚开始还以为是小偷,她屏住呼吸静静听着动静。
直到沈野的声音出现才松了口气。
万物沉寂,任何声音都会无限放大。
门外传来纸盒被踩扁时发出的清脆摩擦声,却在下一秒骤然消失。
徐凡清脑袋里已经想象出那块蛋糕被踩扁的惨样。
早知道就明天给他了。
紧接着一个断断续续,吐字重复不清的咒骂声响起。
“操!有人……有人往我门口拉屎?”
“我踩屎了!”
伴着楼下虫鸣,沈野低声安抚濒临暴躁的朋友。
“你喝多了,那是块蛋糕。”
过了会儿,那头在窸窸窣窣的声响中关上门,徐凡清耳畔安静下来,窗外的蛐蛐声接着奏乐。
旭日东升,惠风和畅。
今天除了给陈森过生日,没其他安排,趁着天晴,徐凡清把窗户打开通风,然后把脏衣篓里只装了一半的脏衣物丢洗衣机里,又拿抹布把房间擦个遍。
弄完一切后有点犯低血糖,急需补充糖分,徐凡清拿出搁冰箱里的蛋糕切下四分之一放瓷盘里。
吃了会儿整个人舒服多了,就是有些甜得齁想吃点咸的压一压,懒得出门就叫了份烤肉饭。
等待的间隙,徐凡清沉浸在论文的修改中,她有轻微强迫症,修修改改,连标点符号都需斟酌半刻,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被敲响。
她把手里的资料放在桌上,起身开门。
送外卖的是个中年男子,他在徐凡清接过外卖时近乎哀求地拜托她不要给超时差评。
徐凡清瞟了眼时间。
哦,已经超时十多分钟了。
再次看向门外,外卖员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黄色工作服边角有零星泥点,皮肤黝黑,头盔下露出的半截鬓角湿润,甚至有汗水从额头滑落。
这不是什么大事,徐凡清一般懒得计较:“放心,不会的。”
外卖员松了口气,连着说了好几声谢谢。
关上门的刹那,徐凡清提着外卖走到饭桌前坐下。
她掏出手机给外卖员一个好评,然后点开联系人界面。
滑动屏幕,手指停留在父亲一栏,踌躇半天,最后选择放弃。
下午四点,徐凡清将检查好的论文保存至文件夹,顺手又点开另一个文件,是关于连江镇民俗文化知识的文章。
时间在鼠标滚动中溜走,再次抬头,徐凡清只觉得自己脖子都快断了,她向后仰,手搭肩膀上用力按压酸痛的肌肉。
看了眼墙上的钟表,突然记起一件事。
今天是陈森的生日!
拿起被遗忘在一旁的手机。
意料之中,刚按亮屏幕,连着跳出一连串消息。
三条未接电话,二十几条微信信息。
徐凡清选择性点开李群的聊天框。
起码五条未读起底,全是在提醒今天是陈森的生日。
徐凡清简单回复后切换至陈森的界面。
往年都是在一起过的,今年空间不允许,徐凡清准备发个红包再加条祝福语音。
顺着信息由上至下,只用两秒不到就浏览到底。
认识十几年,陈森早已了解她工作时间不看手机的习惯,所以只发了三条信息。
【徐子子,别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看到消息就回我,没看到直接来派对。】
【地址连江西路,西城岳】
看到最后一条,徐凡清眉心跳动。
连江西路?连江?
没想到陈森竟在连江,并且期间没透出一点风,真是稀奇。
徐凡清回想起几天前发生的事,突然反应过来。
当时她要邮寄礼物去西城,李群却出来百般阻止。
徐凡清点开打字键盘,快速回复。
xfq【什么时候来的?】
那头秒回。
陈森【前天,惊不惊喜(坏笑表情)】
xfq【倒是挺意外的。】
来回聊了两句后陈森就催促她去西城岳,还说人都来差不多了。
徐凡清放下手机,大概算了算时间,除去路程还有打车的时间,她还有二十分钟左右的梳妆时间。
打开衣柜看了一圈,挑出一套山岚绿鱼尾荷叶摆改良旗袍,再搭配一双黑色高跟鞋,头发随意挽了松松的髻,斜插一支木簪,整张脸虽还未施粉黛,却已足够惊艳。
看了眼时间,还剩八分钟,徐凡清皮肤本就足够白,直接省略遮瑕和粉底液步骤,拿起眉笔描了眉尾,末了在抹个红棕色口红。
一切准备就绪还剩点时间,拿上礼物赴约派对。
“小姐,就是这儿。”
在侍应生带领下,徐凡清走到包厢门口。
她从未来过西城岳,听名字还以为是吃饭的酒楼,没曾想竟是家高级酒吧。
从踏入地毯的那一刻,徐凡清鼻腔就充斥着酒精与各种香水、尼古丁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轻轻推开门,一股热气喷薄在脸上,包厢里灯光玄幻,红男绿女在DJ背景音乐下放肆地摇曳身姿,披头散发,神色迷离,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楚谁是谁。
徐凡清怔楞在原地,本以为陈森才来这儿几天,来的人不会太多,但显然是低估他结交朋友的速度。
忽明忽暗的环境下徐凡清左右环顾寻找陈森。
扫视几圈,终于看到陈森的背影,但徐凡清的视线却被一旁的沈野吸引过去。
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对比实在太过强烈。
周围群魔乱舞,而沈野似是淤泥里的莲花,遗世独立。
只见他整个人都窝在沙发里,低着头,沉浸在手机中,可能是在玩游戏也可能在做其它的,旁边有女生晃过来和他聊天,他始终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不知什么原因,沈野将手机随手扔桌上,抬手将遮挡眉眼的刘海抓至后脑勺。
这一瞬间,徐凡清看清他的脸。
五官轮廓利落分明,他有着一双微微上挑的眸子,眸底淡淡疏离,鼻梁高挺,面容倦怠,不笑时竟生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
沈野接过旁人递过的半杯酒,仰头大口饮尽,喉结随着吞咽动作,起伏明显,徐凡清感觉莫名的……
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