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
春日,残花轻盈飘落,点点残红在纷杂的枝叶间分外醒目。
周瑛和黄媛刚缓步踏进诸葛瑾的府邸,却见一个仆从怀中紧抱一堆干草行色匆匆跑过。
拦住满脸汗珠的仆从,一询问才得知顾景纯即将临盆。打量一圈发现府中仆从皆怀抱干草,木盆、竹竿往府外跑。
她两何曾见过这个阵仗,十分不解即将临盆生子和抱干草有何关系,真不知是乱兵逃命还是喜迎麟儿。
突然在院中见到挺着大肚的顾景纯,脸色惨白,鬓发被汗水浸湿,牢牢黏在脸上,嘴里呜嚎早已失去行动力,就像是池塘里本该鲜艳芬芳的荷花如今却是凋谢干净,不见生机,全靠周遭的嬷嬷给硬生生架到院落里。
被眼前一幕震惊到的周瑛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在自己印象里生孩子没有跑到室外的。
周瑛跑上前去堵住了嬷嬷们的去路。询问为何要把即将临盆生子的顾景纯拉出府外。
“不往外面拉,难道生在家里吗?”
说话的是弘老夫人的贴身奴婢芬姑姑,不过四十岁的年纪,一脸的尖酸刻薄模样。平日因弘老夫人的器重,也得诸葛瑾敬重,便仗着自己的身份,在诸葛府内作威作福,即便是对待周瑛也丝毫不客气。
“难道不应该生在家里吗?”周瑛不可置信地询问。
芬姑姑一听周瑛说要把孩子生在家里,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轻哼一声:“瞧女郎说的,我活到这把年纪,就没听过哪有生孩子生在家里的,都是生在外面的草棚的。”
周瑛听后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这时的女子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生子。
“女郎尚未出阁,怎懂这接生之事,还是让芬姑姑来操劳吧。”祁黎笙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笑吟吟地拉住周瑛就要给她支走。
“你给我闪开!”周瑛厌恶地甩开了祁黎笙的牵制。
芬姑姑等人不想同她废话,直接拨开两人,作势要把顾景纯拉出府,却被周瑛费了全身的力给推到了一边。
被推的踉跄倒地的芬姑姑赶紧起身,嘴里不干不净,作势要和周瑛争论不休。
这时周瑛也顾不上芬姑姑的辱骂,拦住众人,吩咐黄媛赶紧把顾景纯扶到屋内。
顾景纯的侍女芥桃跑上前来和黄媛左右一起将顾景纯扶回房。
祁黎笙递了个眼神给芬姑姑,凶神恶煞的嬷嬷们,就像是恶狗渴望肉骨头,不依不饶的模样作势欲抢回顾景纯。
见此情景的周瑛,孤身一人面对这群人,连忙捡起落在地上的竹竿,朝这群嬷嬷挥舞。
“你们给我闪开,今天谁也别想把顾夫人拉到草棚去生孩子!”
离周瑛最近的一个稳婆慌乱解释:“老身接生十几年了,从未见过把孩子生在家里,女子生孩子是不洁的,不能生在家里,会有血光之灾的。”言语之间尽是担心,作势要扑进屋里,却被周瑛空挥竹竿给拦下来。
芬姑姑对周瑛的尽情辱骂,逼得周瑛舍下了身段,也开始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对骂起来,“听听!说的都是人话吗?全是猪狗放屁!”
对峙之时,屋内传来黄媛急迫的声音,“阿瑛,顾夫人意识已经不清醒了,怎么办?”
顾景纯微弱的叫喊声弄得周瑛茫然失措。她哪里会接生,自己也没生过孩子。
芬姑姑恨不得要把自己剥皮抽筋的模样,哪里肯帮自己。
她略定了定心神后,环视一周,视线落在身侧那个离自己最近的稳婆,一伸手把稳婆扯到怀里,顺手把自己发髻上的银簪拔下来,抵住了稳婆的脖子,尖锐簪头刺破皮肤,渗出一丝丝血迹与汗珠交织在一起。
分外鲜红的血迹引得在场众人纷纷大叫。
“杀人了!杀人了!”
周瑛本就心慌意乱,被这群人搅得更加张皇失措,只得强装镇静大吼道:“都给我闭嘴!你们去烧热水!”
然后对着怀里身体抖得和筛糠似的稳婆吼道:“你!跟我进去,给顾夫人接生。”
终究是处在深闺的妇人,见周瑛神色如此凶狠,众人也不敢上前拦,就连刚刚趾高气扬芬姑姑只敢嘴中咒骂,不敢上前一步。
祁黎笙见周瑛发了狠,唯恐避之不及。
周瑛拉着稳婆,一步步退进屋内,直接将稳婆扯到顾景纯身边。
见到顾景纯被汗水倾覆整张脸,临盆带来的入骨疼痛让她的五官扭曲在一起,一时之间竟分辨不清,这就是平日里端庄持重、谦和有礼的顾夫人。
“你还愣着干嘛,接生啊。”周瑛立即收回簪子,恶狠狠地对着稳婆吼道。
稳婆被吓得惊慌未定,听见周瑛的吩咐赶紧回了神,爬上床榻看着气息逐渐微弱的顾景纯,担忧道:“夫人快没意识了,得给唤醒,要不然昏死过去,就一尸两命了。”
周瑛一听心急如焚,掐住顾景纯的人中,指甲盖嵌入到皮肤中,都快要渗出血来。大声唤着顾景纯的名字,希望能唤起她的意识。
侍女芥桃看顾景纯意识模糊,号啕大哭起来,沙哑嗓子唤着顾景纯的闺名。
黄媛见热水迟迟不来,顾景纯的身子是越来越凉,赶紧嘱咐芥桃快把热水端进来。
被唤醒的顾景纯气若游丝,根本听不清稳婆的指令,能做到全身发力生孩子。
周瑛知晓顾景纯是被折腾的没有了力气,急忙同黄媛说:“阿姐,快!快去寻些糖水给顾夫人喝下,还有参片,她这样没力气,根本生不下来。”
黄媛慌乱答应飞奔出去。
顾景纯咬着后槽牙,听着稳婆的号令,死死抓着周瑛的手,喉咙中发出凄惨的呜咽声。
“夫人,你再用些力气啊。”稳婆满是着急,却是一身的力气都不能丢给顾景纯使。
“啊啊啊……”顾景纯疼的细颈上的青筋暴起,欲把全部的力气推向下身,身体自觉地向前仰,疼完后却是无力的泄气直直躺倒。
在一旁帮忙的周瑛,脸上的汗珠早已同接生婆一般,“不能叫出声,你已经快没力气了,不能再大喊大叫了。”歇斯底里的吼叫生怕顾景纯听不见。
“热水热水。”芥桃端着一大盆热水着急忙慌的跑进来。
周瑛听到热水来了,仿佛看到一丝丝的希望,刚抬头却发现跟在芥桃后面进来的还有芬姑姑等一众嬷嬷,贼心不死依旧想把顾景纯拉扯出府。
她手忙脚乱的爬下床,发疯似地要这几个嬷嬷推出去。
可刚刚给顾景纯接生已经耗费了不少力气,和这群嬷嬷缠斗之时已经精辟力竭,那根威胁人的银簪早都不知道被自己丢在了什么地方,一时之间难以寻得。
这样拉扯下去,根本抵挡不住这几个嬷嬷的蛮力,六神无主之时,赶紧回过身询问芥桃厨房的位置,疾步跑出房门。
芬姑姑等人没了周瑛的挟制,直接把房门关上朝顾景纯冲了过来。
芥桃慌忙放下手上的热帕子,拼命爬到床榻边护在顾景纯身前,伸手拦住那几个嬷嬷对顾景纯的拉扯。
“夫人快生了!你们这是让她死啊!”
顾景纯早都神志不清,被嬷嬷们摆弄的犹如散了架的木偶。
被芥桃拦住的芬姑姑也不管手中轻重,直接挥手给芥桃打到一边,旁边的嬷嬷们顺势把芥桃死死按住,不让她再做无畏的挣扎。
那群嬷嬷对待顾景纯,就像是对待案板上的横肉,无丝毫怜悯之心,更不顾及她是临盆之人。
芥桃被挟持的动弹不得,心急如焚,豆大的汗珠横在额间,任凭嘴里叫骂都无济于事,绝望之下期盼着周瑛这个主心骨能快些回来。
只听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了,芬姑姑等人停手看过去,见周瑛把门踹开后,手持一把柴刀直冲冲朝她们跑来。
“你们给我闪开,再不闪开,我叫你们今儿都死在这。”
周瑛奋力举起柴刀向嬷嬷嘶吼着,发髻散乱的她此刻和悍妇无疑。
嬷嬷们见周瑛像是着了魔一样歇斯底里,怕是真能做出这砍杀之事,赶紧松开了顾景纯和芥桃,连连像避瘟神一般避着周瑛。
芬姑姑心里虽惊,可依旧努力遮掩自己对周瑛的害怕。
嘴上的骂骂咧咧不停歇,还指挥着待在一旁不敢动弹的嬷嬷,继续去拉顾景纯。
这些嬷嬷们不敢不听芬姑姑的话,可又畏惧发了疯的周瑛,两边为难。
见自己喊不动这群嬷嬷,芬姑姑便要自己上手起身去拉顾景纯,快要碰到顾景纯之时。
周瑛便右手持着柴刀冲了上去,旁边的嬷嬷被吓得面如土色,纷纷躲到一旁。
只见周瑛用左手死抓着芬姑姑的头发不放,立刻把她从床榻上揪起。扯得芬姑姑的龇牙咧嘴,连连叫骂。
周瑛发狠的扯出芬姑姑的一缕头发,直接高举生锈的柴刀。
周遭的嬷嬷们都以为她失了心智要杀人,吓得惊慌失措捂住眼睛,不敢见即将血流成河的场面。
芬姑姑恍惚间见到周瑛举起明晃晃的柴刀,吓得瘫软在地,嘴里停止了咒骂。
利索的手起刀落后,周瑛手里抓着刚从芬姑姑头上砍下的银灰头发,对众人恶狠狠的呵斥道道:“你们要是再敢踏足这里一步,在我手里攥着的就是你们的脑袋。”
眼中揣着一块寒冰,简直比锐利的刀刃还要锋利。
此时,她手中攥着的银灰发髻就是一缕芬姑姑的魂魄,牢牢困住芬姑姑想要作祟的心思,更吓退了周遭的嬷嬷。
差点变成刀下亡魂的芬姑姑脸色苍白,见自己还有意识,连忙摸着自己的脖子和头上的发茬,像是劫后余生一般,不敢正视周瑛的目光,听见周瑛举着柴刀恶狠狠地对自己吼了句:“滚!”
嬷嬷们赶紧起身去拉瘫软在地的芬姑姑,扶着失了魂的她踉踉跄跄地溜出去了。
周瑛见众人散退,紧握的柴刀顿时掉落在地,发出轻脆响声,失魂落魄的瘫软坐于地上,疲惫不堪的长舒一口气,遍地血水浸染她的衣裙,她都毫无反应。
她不知方才哪里来的狠劲对这群嬷嬷,也就是刚刚一会似乎抽干了她全部的力气。
人被逼急了,真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黄媛端着糖水和参片赶在周瑛身后,目睹了这一幕,吓得不敢上前一步,她还从未见过周瑛有如此凶狠的一面。
手中的糖水落在周瑛的眼中,让她立即恢复了精神,赶紧接过蔗糖水,喂给顾景纯喝。
被折腾的快要散架的顾景纯,勉勉强强喝下一点,口中又含上参片,恢复了些精神。
“夫人,快了,你再用把力。”那稳婆脸上出现一丝丝的喜色,显然是看到曙光了。
顾景纯开始听着稳婆的号令,拼命地使劲,细颈上的青筋再次爆出,眼睛死死的紧闭着,泪水从紧闭的细缝中流出,咬着后槽牙,势必要把这全身的力量都用在下半身。
周瑛的手腕被顾景纯死死的抓住,手指甲直接嵌进自己的皮肤里,她顾不得自己疼痛,一直鼓励顾景纯使劲。
随着顾景纯从喉咙里发出的低声呜咽,一个婴儿啼哭的声音传来,顾景纯把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用完后,躺在床榻上,呼吸渐缓。
“生了,是位公子!”那稳婆抱着一个身上满是血的婴儿,欣喜地叫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