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马
桃红柳绿,海棠红似胭脂,柳叶尽展宫眉,翠拂人首。
飘飞的云彩舒卷自如,芳草岸旁,满城花絮在校马场随风飘落着。
校马场高台之上的朝南正厅内,坐满了江东各族亲眷,互相寒暄,掩饰不住兴奋。
厅外的校场上伫立着一根巨大的旗杆,旗杆上的大旗随着徐徐地春风肆意舒展挥舞。
正中央宝座上端坐的孙权满意的望着场中两队人马的比拼,声势浩大的比赛吸引着众人的目光,他们皆聚焦于场上飞舞的球丸会进入哪家的洞中。
比赛时,尚有擂鼓助威,节奏明快,咚咚而作的鼓声如同惊雷响彻大地,给予振奋人心的效用,激扬着挥鞭击丸的儿郎们。
校场上马匹飞驰而过,扬起阵阵烟尘,马蹄声与擂鼓声交织,让看台上的人从心底里生出豪迈畅快之情。
周瑛与黄媛又扮成男子模样偷偷溜进了校马场,躲在布棚后看着击鞠赛。
黄媛不明白为什么周瑛偏要来看击鞠赛,若是被人认出,可不要平白惹人笑话。
可见周瑛好像丝毫不在意这些,只顾自己在那看的津津有味。
一个才二十出头的俊俏男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只见他眉目俊朗,英姿飘然,身上自带一股子士族公子的渊博之气。
即便是身在奔马之上挥舞着球杆,却在举止之间自然而然透露出谦和有礼。
若说其他人把这击鞠赛当成战场,非要好好厮杀一番。可这个人却好像并不在意结果,始终对自己的对手手下留情。
周瑛暗叹:“真是没劲,跟个菜鸡一样,既然没这一绝高下的心思干嘛来比。”
忽而听到身侧的两个女眷在那谈论。
“就是那个,对对,就是他,陆伯言。”
“公子长得可真英俊,击鞠也有君子风范。比周郎还要清俊些!”
周瑛偷偷观望这两个花痴女眷,口水不经意都要流出来了,眼中的火焰恨不得要把球场上的人看穿。
“这都什么眼神!陆议能有我阿兄英俊的?不可能!”
她心里暗自吐槽,顺着这女眷指着的手看过去,原来刚刚这个菜鸡就是自己以后的丈夫陆议,多年不见,竟像换了模样,她都认不得了。
“真是可惜,议公子续弦竟然挑中那个周瑛,我听说她可是个钟无艳。”
“谁说不是呢,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不是因长相丑陋羞愧出门。可怜议公子这样一位翩翩公子竟然要娶她入门,暴殄天物。”
“还不是因为她是中护军的妹妹,要不然议公子怎么能瞧得上她。”
周瑛在旁边听的心里直冒火,竟然还不知道自己在江东众人的心里,是个丑陋不堪的女子,需要靠着周瑜才能寻到夫家,陆议娶自己在他人看来就是在做善事,可真是委屈他了。
心中暗骂之时,突然像小鸡一样被人提溜到无人处,她挣扎后看到面前站的人,立即没了刚刚嚣张跋扈的样子。
“师父!”周瑛耷拉着眉眼,糯糯道。
鲁肃看着周瑛这一身男子打扮倒也不稀奇,这两年周瑛随自己学习骑射,都是化成男子模样,可今天来校马场看击鞠赛,还要打扮成这样必有蹊跷。
周瑛在外人看来人畜无害,可一肚子古灵精怪的花花肠子很少有人知道。
“公瑾今日回来,算时辰现在都该进城关了,你少些惹事!”
鲁肃虽是在斥责周瑛,语气凌厉,却丝毫震慑不住周瑛。
他手下两个徒弟,一个她,一个孙芷,两人都是个刚硬性子,孙芷是明面上的,周瑛却是暗地里。一样的让他头疼不已。
周瑛听见周瑜今日就要回来的消息,突然扯出一抹笑,立刻拉着鲁肃的胳膊就是一顿撒娇,
“师父,我可没惹事,只是我从未打过马球,师父你就带我上场打一局吧,我保证玩过以后立马回府,绝对不惹事!”
鲁肃本想拒绝周瑛,可经不住周瑛的三哄四娇便应允了。
周瑛离去之时偷偷给黄媛递了个坏笑的眼神就走了。
与周瑛相处多年,一个眼神就能让黄媛明白意思,黄媛飞驰到城关。
马场上周瑛坐在马上望着对面的陆议,阔别多年,他已长成为丰神俊朗的公子。
陆议对着陌生的周瑛就是作揖行礼,礼节丝毫不落,这是还没认出周瑛,曾经小小年纪就敢横霸庐江的周氏三女郎。
一时之间,周瑛很难把这个眼中有无限柔光的陆议与儿时那个傲气的烦人精划上等号。
球丸抛入天空,周瑛在击出球后的瞬间立即纵马驰骋奋力追赶。
陆议右臂奋力挥杆击球后,球杆已顺势挥至头顶左侧。
周瑛的马匹后蹄腾空,前腿直探,鬃毛耸立,环眼暴睁,紧紧地盯住前方的球丸毫不放松。
陆议扭头向侧后马前进的方向探望,左手紧勒缰绳,右手执偃月型球杖,高高举起,挥至脑后,似乎是在等待后面的人将球传送过来,伺机发起制胜的一击。
紧张的比赛让高台上众人皆把心悬在嗓子眼。
这时周瑛忽而从颠簸的马背上摔下,双腿被缰绳缠住,上半身整个悬在半空中。
顿时校马场慌作一团,众人皆站立起来看这是哪家公子正面临性命之忧。
孙权站在最高出眯着眼睛辨认着,心中一惊,处于生死一线的周瑛让他有些慌了神,连忙叫亲卫奔赴场上。
远处的鲁肃望见此情景,立马丢下球杆飞奔过去。
离周瑛最近的陆议立刻勒紧缰绳,伸手一捞,搂住周瑛悬在半空中的腰,将她抱到了自己马上。
陆议正打算安抚马上的周瑛,就看见周瑛举起巴掌向自己狠狠地打了过来。
“登徒子!”
周瑛向陆议甩完脆亮的一巴掌后,力道不小,自己的手也在隐隐作痛,心里却痛快了许多。
她是痛快了,众人却是错愕不止,尤其是陆议救了她一命,却莫名其妙的挨了巴掌,还被骂作登徒子,万分不解和恼怒袭上心头。
“还不松手,我的巴掌你还没挨够吗?”
周瑛说着又向陆议举起了手,这下却被陆议反应过来牢牢抓住胳膊动弹不得。
陆议正奇怪自己救得明明是个清秀公子,怎么声音和神态越看越像女子。
两人挣扎之间,周瑛头上的发簪滑落,柔软乌黑的发丝犹如云雨倾泄而下,发丝划过陆议的指尖,让他惊恐地望着星眼微扬的周瑛。
这时陆议听见鲁肃策马过来呼唤自己怀里的人为“阿瑛”。
猛然认出这是周瑛,立刻慌了神,忙把手从周瑛的腰间抽开,跳下了马。
“周女郎,在下实在不知…”
陆议的脸色潮红,窘迫的解释,但见面前的周瑛却是一幅居高临下的姿态。
“君子好美,但求之以礼。骂你是登徒子都是轻的,你我之间虽有婚约,但并未成亲,我尚是待嫁之身,你竟敢大了胆子轻薄于我。”
“我并不知你…”
“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以行。故言则虑其所终,行则稽其所敝。君子所作所为必谨言慎行,凡事合乎礼仪。可公子今日却如此唐突无礼。”
“方才险象环生,事宜从权,望周女郎理解。”
“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于是,颠沛必于是。身为君子,即便身处险境都会按照仁德办事,不会失了礼仪。可今日公子所作所为简直枉读圣贤书。”
陆议每次想解释都被周瑛拿出诗书经典堵住了嘴,实难辩驳,再次见到与自己有婚约的周瑛,就是这样荒唐的场面。
多年时光流逝,如今的周瑛竟能以诗书典籍为盾,拿舌头杀人,字字铿锵让人无处遁形。虽被骂的窝囊,可陡然间还是对周瑛生出一丝欣赏之意。
周瑛见众人围了上来,知道时机到了,拿起马鞭欲抽打陆议,被赶来的鲁肃一把拦住了。
“师父,你别拦着我打这个登徒子!”
她举起马鞭就是歇斯底里的怒吼,披散头发扬泪的样子和泼妇无异,丝毫不听鲁肃的劝慰。
“阿瑛,不许胡闹!”
鲁肃把周瑛扬起的手牢牢抓住,见到周瑛哭诉的模样,十分心疼。
可心里却在嘀咕周瑛此次坠马蹊跷至极,平日里骑射技术甚佳的她,今日怎么会把自己置于如此凶险的境地。
高台上众人看着比马球更好看的大戏,纷纷指指点点,交耳错谈。
当袁佩善认出那个疯婆娘是周瑛时,不知觉的叫出了名字,紧接着这个消息如同瘟疫一般在台上蔓延,大家议论的对象终于有了名字,那个打了陆议巴掌的泼妇就是周瑜的妹妹周瑛。
对周瑛长相十分好奇的众多女眷,纷纷站起身来观望,可隔得老远只能看到被乌发遮盖大半脸庞的女子,再多的细节就看不见。
她们更多的是想在心中将自己同周瑛进行比较,看看自己的容颜是否能胜过这个幸运的女子,能够嫁给陆议为妻,光这一条就引得不少女眷妒忌。
更何况她还是周瑜的妹妹,出身世代公卿的庐江周氏,这个身份丝毫不亚于根基深厚的江东世家大族,足够吸引众多怀揣私心的士族公子的瞩目。
在流言间生存的周瑛,活在别人嘴里的周瑛是一个丑陋的钟无艳,全靠着是周瑜才够格和陆议定亲,这样的流言往往能让什么都得不到的人获得一丝安慰。
孙权急忙奔赴到场上,见周瑛泪流不止,又听见她骂陆议为登徒子。
回想起方才陆议搂住周瑛的腰,两人同乘一匹马,心中不免偏向委屈的周瑛,开始对陆议有些不满,但却碍于众人在场,不好明显发作。
连忙赶来的徐若琼见此情景,本就对周瑛、周氏有着满腔的怨恨,终于让她找到一个可以发泄的窗口,丝毫不顾及在场众人的议论声,尽情地吐露对周瑛的怨气。
“周女郎尚未嫁入陆家,怎敢做出这般行凶辱夫之事。”徐若琼神色中的傲气是嫁进陆府多年浸染而来的。
“徐夫人,切勿失言。”鲁肃不卑不亢一言将周瑛护在身侧,这时孤立无援的周瑛唯有鲁肃这个师父来维护她。
“族嫂一时失言,还望见谅。”
陆议神色谦和,连忙拱手行礼向鲁肃和周瑛致歉,眼神之间示意徐若琼勿要多嘴生事。
可徐若琼丝毫不理会陆议欲偃旗息鼓的意思,仗着自己的二叔孙权在旁,丝毫不惧鲁肃。
“妾身何曾失言,周女郎未嫁之时就生出这些事端,若是日后嫁进来,陆府定无安宁的日子。”
“那便不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