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婚
一个掷地有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众人侧身望去,周瑜肩披银灰色甲胄,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白色披风在尘沙中肆意飞扬,英武的身姿伫立在那,自信从容,目光坚定有神,寒光直压人而来,自带的威严之气压过众人。
周瑛像是寻到了依靠,立刻埋在周瑜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
如此悲痛欲绝的样子,让周瑜不停想象方才她被众人折辱的场面,心中愈加心疼,拂着周瑛地头发柔声安抚,转眼间看向徐若琼和陆议的眼神又是骇人的冷漠。
徐若琼哪有闲心看愁肠断人的场面,直截了当的质问道:“将军,您方才的意思是要与陆氏断了亲事吗?”
“徐夫人,我妹妹是性子温和之人,身在吴郡两年间没做过一件逾矩之事,今日能把她这样谦和之人逼成这般,待来日嫁过去不知要受多少委屈。我周府虽比不得陆氏门庭显赫,但要论养她一辈子还是养得起的。”
徐若琼被周瑜这句驳脸面的话逼得哑口无言。
陆议素知礼数,愧疚难当,连连向周瑜致歉。这些时日周瑛做出的事,陆议零星听到些,但并不在意,可能是根本不在意周瑛这个人。如今此事一出,便开始认真思量这门亲事是否妥当。
孙权见此情形,终于肯发声做起和事佬,“那两家已无结亲之意,再拖着对伯言续弦不利,更耽误了周女郎的婚事。今日孤就逾了矩,这门亲就此罢了吧。仲兄意下如何?”说罢看向冷峻异常的周瑜。
“全凭至尊做主。”周瑜躬身朝着孙权行礼,不咸不淡的一语就把这门亲事给毁了,给周瑛争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徐若琼听孙权出面断了这亲事,不好再辩。虽心里巴不得这门亲事赶紧散了,可终究不是陆氏主动提及,心中到底咽不下这口气。
陆议听闻后心中有些惊诧,两人多年后再见便是被毁了婚约,但见周瑜如此决绝的神情,木已成舟只得同意。望着周瑛离去的背影,陆议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当初这门亲事仓促定下,便是以利用为先,为了冲喜缓解祖母的病症,情急之下没有考虑到周瑛也是个活生生的女子,一个期盼着能嫁得良人,和夫君携手度余生的女子。
因为自己的犹豫不决,他曾毁过一个女子的大好青春年华,让自己第一任妻子顾岫含恨而亡。
如今,周瑛与自己断了亲事,他的心中像是落了个大石头。
校马场大闹一场后,周瑜带着周瑛回了周府。
刚进内院,乔容清见到脸色阴沉的周瑜,又望见身后的周瑛被黄媛扶着,两人一喜一忧,尤其是周瑛虽是含泪但却露出恶作剧得逞的坏笑。
黄媛看见周瑜脸色难堪成这般,心中担忧不已,估计一会有周瑛好果子吃了。
今日在周瑛上场打马球前,黄媛便听了周瑛的安排,策马赶赴到吴郡城关等待周瑜,编了谎话把周瑜骗到校马场让他看到那一幕。
她知晓周瑛荒唐的计划,但却阻止不了,连即将来到的暴风雨都在她预料之中。
“跪下!”
周瑛刚迈进内堂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周瑜一声断喝吓软了腿。
她怯生生地跪在地上,望着周瑜快要喷火的眼睛,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兄长发火,周瑜是个儒雅随和之人,很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可见今日真被自己气到了。
“现如今越发的没规矩了,这些日子你倒是做尽了糊涂事。”
周瑜强压怒意看着脸上有些不服气的周瑛。
自从收到乔容清的家书,得知周瑛为了自毁亲事做出的荒唐事,得了孙权的调令后,在返回吴郡的路上就计划着回到周府后,必须狠下心将她好好管教一番。
刚到吴郡城就被黄媛骗去校马场看见周瑛被陆氏羞辱的场面,好不容易硬下的心又软了下来。
周瑛即便是跪着,依旧梗着脖子:“我不糊涂,倒是阿兄你糊涂了,没来由的答应陆氏的求亲,我是堂堂庐江周氏的女儿,周公瑾的妹妹,我去给陆议做续弦!说出去才真教人笑掉大牙!”
“你夜闯吴侯府,当众掌掴陆议,这些可都是士族女子所为!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传出去可不是要辱没你的名声。”
“随他们怎么说,他们说的还少吗!什么我丑像钟无艳,凭是周公瑾之妹的身份才能和陆氏结亲,不明事理的外人所言,我为什么要顾及?我顾及了就能堵住了他们的嘴嘛?”
周瑛这幅模样落在乔容清眼里就是破罐子破摔,本来周瑛在外的名声就不好听,因这些时日闹得就更是不堪入耳。
周瑜被周瑛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倒是我要问问阿兄,为何当初同意这门婚事?您不可能不知晓陆议的第一任夫人是如何惨死的。”
周瑛不解的看向周瑜,眼中带了些许埋怨,见周瑜沉默不语,继续说道:“即知晓,还送我跳入火坑?”
被凝望的周瑜感觉周瑛看自己的眼神,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还要锋利,更让他痛苦万分。
随即避开了周瑛的凝视,看见周瑛跪在那微微挣扎着双腿,转而吩咐乔容清去给周瑛扶起。
乔容清扶着周瑛就是耐心说道:“家主疼惜女郎,这是江东人尽皆知的事,即便答应了这门婚事,定是有你兄长的思量在。万般皆是为了女郎好。”
“又是为我好?为我好?从小便把我丢在叔父家中。为我好?又要把我嫁入陆氏为续弦。这算是哪门子的为我好?”
周瑛抖着嘴唇质问,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泪眼婆娑的看着周瑜,心里积攒的委屈在这一刻歇斯底里的倾覆出来。
“你从来都不愿顾及我。”
她言罢便甩开乔容清的手,失声痛哭的跑回房中。
周瑜话落在嘴边说不出,烦躁之感在心中横冲直闯,只觉太阳穴疼痛不止,倦怠的望向周瑛离去的背影,脚步停滞不前。
“是为兄愧对你。”
风才起,月初升,夜幕刚刚降落。
烛火普照的闲静室内,博山香炉里的香烟袅袅上升。
周瑜端坐在案前,回忆起往昔,两年前将周瑛接到吴郡定居,可真正陪在她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
他从十六岁时便和孙策征战天下,二十一岁那年孙策决心从历阳打回江东,兵粮不足。
是他把周瑛送到叔父家家中寄养,变卖了所有家产,给孙策筹集了五千多兵马,激增了孙策立足于江东的实力。
自己二十四岁那年被孙策册封为建威中郎将,两年后孙策壮志未酬便遭暗算,怅然离世,留下江东内政的人心浮动,孙权继承了父兄基业成为江东之主。
孙权即位不得人心,也只有他率先毕恭毕敬的向孙权行了君臣之礼,表明了自己忠心,才把这江东文武的不臣之心按了下去。
那年周瑜还未满三十岁就与长史张昭共掌东吴军政大权,稳定了江东形势,让孙权可以安然无忧的坐在江东的至高宝座上。
他对孙策的承诺,支撑他把自己完全奉献给了孙氏基业。
可同时也牺牲了周瑛,他始终觉得对不起自己这个妹妹,心中对周瑛的愧疚,让他可以满足周瑛的所有请求,只要他这个妹妹一切都好便值得。
想到这他指尖轻拨琴弦,出神的望着案上的青玉箫。
上次离家之时,周瑛的紫玉箫又意外摔毁,伤心不已,他便答应周瑛下此回到吴郡,定再制一支更上乘的玉箫给她。
他爱抚琴,即便是酒过三巡依旧能听出琴音中的偏差。
周瑛在他的影响之下,不喜抚琴却爱上洞箫,她常说,“世间唯有一个周郎便够了。”
兄妹二人闲时总是一起奏琴洞箫,琴箫合奏一派和谐,给周府带来难得的雅致惬意。
眼看着周瑛及笄在即,婚事悬而未决,周瑜期盼日后周瑛会与她的丈夫过着琴瑟和谐的生活,就像是寻到一个能合上她洞箫之音的抚琴之声,如此登对合拍。
愿望终是美好,想要实现就是难上加难,周瑛这个身份摆在这,注定来求娶之人都夹杂着私心。
她的婚事成了周瑜心中抉择不定的牵挂,深藏于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可以在战场上杀伐决断,却在周瑛这里举棋不定,生怕一个错误的决定便毁了她终生。
一桩一桩的烦心事堵在他的胸口,莫名的哀愁让他始终无法展颜。
乔容清缓步走近,听出周瑜琴音暗藏的烦闷,随后用一双软骨娇手给周瑜捏着肩,做起解语花的角色,企图能舒展他眉宇间的愁色。
“夫君,定是难言的苦衷无法明言于阿瑛吧。”
周瑜拂了拂乔容清的手,“什么都瞒不过夫人你。”略顿了顿,他坦言:“与陆氏的婚事当初是至尊筹划的。”
乔容清听到这不由得心中一震,周瑜解释:“陆议新丧妇,想和陆氏结亲的江东士族络绎不绝。这些江东士族本就对孙氏有抵触之情,若不是至尊这两年稍加安抚,恐会再度生出哗变。放任这些士族亲上加亲,怕是真要养虎为患了。”
乔容清听完脸上的疑惑神情消失殆尽,心中缓儿轻松些。
“原来如此,难为我当初接到消息,还踌躇了一番,私心想着夫君最忌惮与江东大族有私交,怎会如此果决定下与陆氏的婚事。”
“为着至尊的谋划,就委屈阿瑛了。”周瑜说到这叹了口气,不经意间又会想起周瑛看他的眼神。
“按说陆氏因着夫君你的身份,也不愿与咱们周氏结亲。怎么这次还主动前来求娶阿瑛?”
“陆氏找来选定周瑛为续弦的那位方相士,是至尊的人。”
乔容清听到这不经打了个寒战,周瑛的婚事就这样成了孙权拉拢陆氏,平息士族心思的工具。
只是周瑛如此心高气傲,若有一日知晓自己被孙权算计,还有周瑜参与在其中,会不会闹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