璋雍
宴席结束后,周瑛扶着顾景纯出来到了无人处细谈,才知晓顾景纯从府邸仆从处得知,芬姑姑把周瑛大闹诸葛府的事告到了苕芳姑姑那儿。素来两人交好,经芬姑姑添油加醋的一番挑拨,苕芳姑姑便向吴太夫人禀明了一切。
只是持重有主意的吴太夫人,为何今日纵容苕芳姑姑对周瑛如此发难,还不得而知。但却可以推断这件事虽是由芬姑姑捅出来,由苕芳姑姑禀明,可论她两人都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后面必有人推波助澜,才让吴太夫人下了决心今日弄出这场大戏。
周瑛十分感激顾景纯今日不顾产后身体欠安,远来替她解围。
顾景纯却不在意这些虚礼,倒是十分担忧的提醒道:“阿瑛,如今你身侧已有虎狼窥伺,万不可出言无状,落人口实。人得沉得住气,才能得长远的安稳。”
周瑛轻轻点了点头,把顾景纯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顾景纯笑道:“乔儿的出生喜宴定在了下月,我知晓你是个不爱热闹的性子,只是你如今都是乔儿的姨母了,可必得来赏光。”
“什么都不为,为了乔儿,我这个做姨母的都会去。姐姐放心。”
送离了顾景纯,周瑛欲回府却不见同她一道来的侍女薜荔。
平日薜荔最为伶俐,却鲜少来侯府。莫不是迷了路,周瑛正担忧着,就见到慌张小跑来的薜荔,一问才知她被其他府的侍女拉去花园赏花了,一时玩忘情没顾着时辰。
薜荔解释完见周瑛并无责怪,不安的心也松了口气。
两人刚要走就见谢道华身边的侍女丁芝赶来,“女郎,我家夫人十分喜欢您今日所言号寒虫的故事,夫人也有一则故事说给您。”
周瑛心里正纳闷,谢道华与自己素无往来怎会派侍女单独寻到自己,还要说故事。
“《庄子》中有言纪渻斗鸡,纪渻曾帮宣王驯养斗鸡,只十日宣王询问斗鸡可否训成,可纪渻却说,如今这只鸡还虚浮骄纵,自持意气,斗不得。再驯养了十日,这只鸡面临其他鸡的挑衅已熟视无睹,看上去如同一块朽木,因此无鸡敢前来挑战,才是真正的战无不胜。望女郎能明白我家夫人的一片苦心。”
玉芝含笑说完后就行礼离去了,周瑛晃神了一刻,不由得笑了起来。
初夏午后。
徐若琼搭着侍女落青的手,慢条斯理的下了石阶,沿着鹅卵石的路径移动脚步。
穿过亭子后看到石栏外的一汪湖水碧波清莹,正午的阳光徐徐照耀于此,波光粼粼。池水中游荡的金鱼花色喜人,不免让徐若琼停住了脚步多看了两眼。
“夫人,这边请快些,莫让太夫人等急了。”
璋雍院的曲绘姑姑面露讨好式的笑容,温声温气的,生怕给徐若琼惹恼了。
徐若琼被正午的日头照的额间冒汗,本就心中烦闷,看到池中游鱼,刚起了兴致,想歇歇脚,就被催促,憋着烦闷跟上了曲绘姑姑的脚步。
刚入璋雍院的门,就看见院中的仆人在拿着竹竿驱着蝉。
徐若琼踏入正堂后,本以为会见到高座的吴太夫人,却没想堂内空空,只有几个侍女垂首伫立在那。
“太夫人呢?”
被询问的曲绘姑姑一时间也不知道吴太夫人怎么不在,正寻思着,见苕芳姑姑出来禀报说吴太夫人正小憩着,让徐若琼在堂内静候。
几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内阁依旧没有动静,徐若琼本耐着性子等,却发现情形愈加不对,伸长了脖子望了眼内阁的竹帘,想透过竹帘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形式。
久无声响的竹帘后终于有了细细簌簌的脚步声,可没有招呼她进去的意思。
徐若琼左等右等心焦气燥之时,见到苕芳姑姑掀帘出来,她赶紧站立起来问道:“姑姑,太夫人可有起身?”
只见苕芳姑姑摆了摆手,悄声赔笑道:“夫人,莫急,太夫人小憩不会太久,静候就是。”
“可都快两个时辰呢,太夫人这哪是小憩。姑姑,劳烦您进去通报一声。”
“太夫人的规矩,夫人亦是知晓,凭着至尊来,都惊动不得她老人家歇午。”苕芳姑姑只是淡淡回道,并不能平息徐若琼的焦急。
她又踱步回身,瞥见袁佩善进院,仿佛见到什么救星一般,连忙迎上前去,
“你也来看望太夫人?”
袁佩善望见徐若琼一脸急色,又望了一眼静谧的正堂,“莫不是太夫人在歇午?”
“我可是等了快两个时辰,也不知这太夫人何时能醒!”徐若琼抓着袁佩善的手,就开始自顾自的抱怨起来。
袁佩善正要回话,却见苕芳姑姑出来说太夫人已醒,请她二人进去。
吴太夫人端坐在那,接过茶来,眼中露出异样的色彩,看向徐若琼,
“你看不惯周瑛,是为着陆氏呢还是徐氏呢?”
徐若琼微微一愣,开始觉味吴太夫人晾着自己的举动。
“太夫人,周瑜的妹妹及笄后许配给哪族最为合适?”
“她与仲谋打小的情意,如今消了与陆氏的亲,自当是嫁入孙氏最为妥帖。”
吴太夫人嘴上虽说自小的情意,可却顾念周瑛的身份,手握兵权的周瑜可是把周瑛放在心尖上疼。
“既如此,妾身不为陆氏,不为徐氏,一心只为孙氏。”
“为着孙氏?那还让我使苕芳来敲打周瑛,真论起来周氏和孙氏的情意从伯符儿时便有了,她的名还是伯符提议所取,何苦如今不顾两家的情意,难为她一个十四岁的丫头。”
徐若琼解释道:“太夫人,妾身正是为两家的情意才这般,如今她因自己周瑜之妹的身份,尚且不把陆氏放在眼里,悔婚于她而言如儿戏。若是真嫁来侯府,依她的脾性,怕不是真要把侯府闹翻了天。”
“再则,她是个不愿与人交好的冷淡脾性,未必有容人之量。只怕日后嫁进来,学不会谦卑恭顺与众妻妾相处,于至尊而言家宅不宁,何以图谋鸿业。于太夫人而言,何享儿孙绕膝之福。”
徐若琼看到吴太夫人脸上的皱纹有着抖动,自己紧迫的心情也慢慢变得松弛。
“最重要的是至尊自小就宠她,少时算是陪她做尽了荒唐事。那时孙氏还有讨逆将军顶着天,至尊娶她并不耽误为孙氏效力,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至尊接过江东基业,她若还这般刁蛮任性,至尊依旧纵她,可真要耽误孙氏基业了。”
徐若琼缓缓说完看到吴太夫人脸上的神色虽还是郑重,但却微微一怔,继续说道:“至尊年少为阳羡长时,曾拿钱供自己私用,后被讨逆将军查出账面作假,好一顿斥责。妾可听闻那钱是私用在了周瑛身上。”
吴太夫人忆起往事,不由自主咽住了,但还是口气坚定的辩驳道:“仲谋如今已为人主,不会再犯糊涂。”
久不开口的袁佩善缓缓道:“周瑛尚是未嫁之身,便得了茵墀香的殊宠。”
吴太夫人吃惊,虽未回应,但已心下不安。
回忆起周瑛出生之时,正是孙氏一族寓居在庐江周府老宅。孙权看襁褓里的周瑛,一点一点长大,就喜与她处在一处,即便大周瑛九岁,也耽误不了他陪周瑛疯玩胡闹,策马打猎,下水捉鱼。
还曾只因她一句,洛阳的凤笺纸用来写字最好。他私挪公钱,给她买来,讨她欢心。事后却被孙策查处,好一顿责罚。
那时吴太夫人以为孙权只是把她当妹妹宠着,如今都用了茵墀香,只怕并不简单。
袁佩善同徐若琼出了璋雍院后,缓缓朝石径走去,
“夫人方才举荐步氏,倒是合了妾身的心意。”徐若琼拉住袁佩善的手,无限亲昵。
“妾也是为着自身考虑,谁不想住于一个屋檐下的是温婉之人,同侍至尊也不用受气。步妹妹家世不好,妾怜惜她。”
袁佩善做哀泣状,“妾曾经家世显赫,不也是一朝落败,在府内被谢夫人凭家世多般奚落。想来步妹妹知心知意,周女郎的眼高顶于头顶,只怕比谢夫人还难相处。”
她绵里藏针的一番话搅得徐若琼的火意又上来了。
“周瑛不过仗着周瑜如今得势罢了,若是周瑜失势,看她还能得意几时,小小年纪就不把江东众女眷放在眼里,清高做派还不是依仗家世。我瞧至尊真娶她,未必像太夫人说的那般,什么打小的情意,还是因周瑜掌着江东兵权。娶周瑛不过是拉拢周瑜的手段罢了。”
徐若琼刚说完,就被走近的袁佩善按住了手,让她不可妄言。
“我瞧你就是个口直心快的好脾气,在赏荷宴上得了周瑛那般羞辱,你也不记在心里。”徐若琼有些同情的看着袁佩善。
袁佩善低声道:“我虽得了至尊的宠爱,到底是知晓自己的身份。”
“你可别委屈了自己,以后若是再受了什么委屈,大可同我说,太夫人念及我的身份,我的话到底是能听进去的。”
袁佩善面露感激之色,激动道:“妾能在江东有夫人这个依靠可真是有幸,我带夫人去花房瞧瞧才培植的秋菊,也缓缓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