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萧
雨霁月升,细雨袭上衰荷,月亮在深秋的天幕中散发着光辉。
袁佩善跪拜在院落中,朝着寿春的方向祭拜,心中回想起父亲袁术还在的日子,中原各路诸侯都视他为眼中钉,却还顾及汝南袁氏的名声。
父亲僭越称帝之后,得到了口诛笔伐,留下千古骂名,可却在临终前对她痛哭流涕说道:“委屈你了,才做几月的公主,就要背负罪人之后的名声,好好活着。”
她记住了父亲的话,每次小心翼翼祭拜父亲时,脑中都会浮现父亲含恨离去的样子。
“父亲,我会好好活着,还会把孙氏搅得天翻地覆,让他们尽快下去陪您,毕竟您是他们的主,他们不过是我们的袁氏的仆。”
袁佩善说罢一仰脖子,把杯中的酒猛灌下去。
“夫人,夫人!您别喝了!”
浣云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一把要把袁佩善手中的酒杯夺去,“老夫人才埋怨过您,得了盛宠却无孕。您得顾及身子,别再喝了。”
袁佩善听后冷笑一声,心中却啐了一口,这一生她都是汝南袁氏之女,断然不会怀上孙氏的骨血。每次侍寝以后再难吞咽的避子汤,她都能一饮而尽。
接连下肚的酒让她逐渐有了飘飘然的感觉,被浣云扶进房,看见跪倒在一侧,身穿内侍衣衫的吕仓。
隔着竹帘晃见吕仓的面容还和自己心里的一样,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少年之际两人在上已日诵诗定情的场景历历在目。
父亲病逝后,她跟着叔父袁胤等一众家眷远赴至庐江依附太守刘勋。安稳的日子只过了六个月,孙策就率周瑜、孙权等人在皖城击破刘勋,俘获了她和家中女眷。之后便迁移到了吴郡定居,在两年前及笄后,就指给了孙权做妾室。
她在孙权的眼中不过是个战利品,而真正视自己为良配,曾许下宏愿说要守护自己一生的人,却不能与之厮守终生。
一层竹帘生生阻断了两人,天色昏暗,浣云关上了房门在门口守候。
袁佩善用纤长的手指划拨着凭几,柔声唤道:“你进来,隔着竹帘,我瞧不清你。”
“事情已经办妥了,待至尊向江夏出兵后不久,应该就会调兵回江东平叛山越了。”
吕仓低头口气恭顺,对于袁佩善的放纵没有丝毫回应。
“可真是送了她和黄祖一个大人情!”袁佩善肆意的冷笑着,“辛苦你了,如此帮她,给了荆州多少甜头。”
“我不是帮她,我是在帮你。只是...你就不怕被至尊知道。”
“你怕了?”
“为了你,我此生都不会惧,我只是担忧你。”
袁佩善心里被一股暖意注满,把这酒气逐渐消散干净,而这种暖意正逐渐挑起她的欲望,即便竹帘外的吕仓,矜持的口气在不断的提醒她的身份。
她缓缓起身,挑开竹帘,慢慢走进吕仓身边,蹲下靠在他身边,轻声说道:“如今屋内就你我两人。”
素手逐渐抚摸他脖子上两条旧疤,那是十二岁那年,他为了救她被山中猎狗所伤。
吕仓感觉自己的耳垂正被略带酒香的暖意侵蚀,有条虫子不安分的在心中蠕动。
突然,他推开袁佩善的手,起身准备打开房门时,被她的声音止住了脚步。
“怎么,如今不喜欢我了吗?”
吕仓的拒绝,让袁佩善眼中的妩媚转成了不甘心。
“我正是心里有你,才不想让你我做出糊涂事来。”吕仓说完就匆匆消失在漆黑的夜中。
袁佩善瘫坐在地,片刻的功夫,泪水眼眶夺眶而出。
诸葛府内一片喜庆,各族的女眷都聚来庆贺诸葛瑾与顾景纯再添一子。
诸葛瑾当初虽是逃难至江东,无家世可依,可却凭借自身才干获得孙权青眼,逐渐成为江东肱股之臣。更迎娶到江东大族顾氏嫡女顾景纯,让外人好不眼红。
诸葛乔的满月宴上多是殷勤客气话,尤其是女眷脸上堆砌的巴结笑容,让孤立一旁的周瑛如坐针毡,感觉沉闷至极。
继而又看见祁黎笙在那殷勤打点让周瑛心生厌恶,听闻她因被赶出府前诊出身子有孕,弘老夫人便留了她在府中。
周瑛与祁黎笙和芬姑姑都有过节,自己杵在那碍眼,索性离了内堂,在诸葛府内闲逛赏景。
突闻一阵琴音从不远处传来,丝竹之声沁人心脾,引着周瑛缓缓穿过水榭来到后院的一间堂前。
周瑛就站立在那静听着,陷入在这悠扬的琴声中,如痴如醉。
“女郎。”
绣墩一句话把周瑛拉了回来,周瑛连忙捂住绣墩的嘴,生怕动静大了惊着屋内那人的弹奏。
绣墩圆圆的脸被周瑛紧紧捏住,低声结巴说道:“女郎,你听什么呢?”
“屋内这个琴师的琴艺和我阿兄倒是不相上下。去找到芥桃,让她把顾姐姐的那支玉箫取来。”
不多久绣墩就把一支触骨生凉的玉箫交付到周瑛的手上,
“行了,你自行去玩吧,阿姐病着还记挂你喜欢长史府家的点心师傅做的糕点,让我带你来。”
绣墩虽贪吃,但周瑛却觉得可爱至极。她的贴身侍女薜荔聪明伶俐,但有时周瑛却不喜薜荔的聪明过头,不如绣墩本本分分。
“好嘞。”绣墩欢喜应下便走了。
周瑛拿起玉箫,缓缓进入屋内,侧头望去发现那琴声是从一架乌檀木雕花描金的屏风后传出的。
屏风上绷着宝罗青色细绸,隐隐透出屏风后那人的身影,还有一阵淡幽的广藿香气传来。
周瑛略略坐定在屏风前的胡床上,拿起玉箫缓缓吹奏起来,合上了屏风后的琴声。
萧声微扬与琴声交缠在一起,云破月来,仙乐风飘,琴箫相合,此刻天地之间,只有二者最为相配。
琴音轻奏,玉箫缓洞,两人未言一语,命运的齿轮却开始缓缓转动,一切都在琴音与萧声的配合中。
一曲奏罢,屏风后的人缓缓停手,惊喜问道:“先生,听过此曲?”
周瑛意外抚琴的竟是一位男子,微微一愣,收起玉箫抿嘴一笑,端声道:“未曾听过。”
屏风后的人本已起身欲穿过屏风会见这样的知音,但一闻是位女子的声音,又回身坐定。
“萧声与琴音合奏之时堪配至极,这支曲子实属无意之中兴起而作,没想到女郎用玉箫竟然合上了。”
周瑛听着屏风后那人的声音是如此清亮,亦无繁文缛节的拘谨,不免心生些亲近之意。
“我闻先生弹奏此曲,意情深至,便不告而合,望先生恕我失礼了。”
“此曲还未定名,女郎可有高见?”
“荡气回肠、如迷雾变换中苍龙出没于海波的琴音。[沧海龙吟 ]先生觉得如何?”
屏风后的人默默重复着新定的曲名,思索片刻,大喜道:“好名字,多谢女郎赐名。”
那人收起喜色问道:“想来女郎也是来庆贺乔公子满月宴,听闻前院布置了几百株的菊花,供客赏玩,女郎怎会跑来这孤僻寂静处?”
“好事之人只爱这百株菊花凑在一处,好成全个花团锦簇,五光十色,却让高洁的菊沾染上了俗气。”
周瑛冷冷一笑,这百菊就是祁黎笙为了讨好顾景纯所布置,可惜却是个俗气至顶的人。
“听女郎这口气倒是懂赏花之道。”
“若真懂菊花之美,因寻些茎秆挺拔如伞盖,叶子浓密、花朵密如锦缎铺陈的奇异之品,只一两株即可,待花开时节,置于案几上观赏,才不负菊花之美。”
“女郎原是个爱菊的风雅之人。”屏风后传出的朗朗笑声,清澈洪亮,周遭的喧闹在一霎那消失殆尽,让周瑛不由得凑近了耳朵,只觉这笑声像是在哪里听过。
“我不爱菊,所爱一花...和菊花牡丹相比也不算是花,那种隐藏在身处的紫色小花哪里算是花呢。”
周瑛自顾自的说完,讪讪一笑,想起了她所爱的菅芒花,就盛开在这秋风乍起之际,可惜人人都爱烈焰如火之美,谁会爱上这无虚华的白味之花呢。
屏风后人欲问这是何花,却被屋外一个声音打断了。
“女郎,女郎。”
周瑛看到绣墩在屋外唤自己,连忙向屏风后的人行礼告辞。
碧窗之下,槐柳绿影,飞舞的柳叶撩拨得人思绪万千,也不知过了多久。
“二公子,你怎么在这啊?老夫人到处寻你呢?”
芥桃穿过屏风看到坐在琴架前的诸葛亮,脸上焦急的神色舒缓了些。
诸葛亮像是寻到救星,眼睛亮亮的,问道:“芥桃,刚刚有位吹玉箫的女郎...”
“玉箫?哦,是黄女郎。”
忙的晕头转向的芥桃一听玉箫,想起方才黄媛的侍女绣墩来向自己索玉箫,便以为是黄媛来借玉箫,自己心里还奇怪,之前未曾听闻黄媛会洞箫。
“黄女郎?”诸葛亮默念着这个称呼,对应起刚刚同自己隔着屏风合奏的女子,心中逐渐明朗。
“二公子,这黄女郎还与您有故呢?”
芥桃见诸葛亮脸上的疑惑之色,继续说道:“黄女郎也是襄阳人士,她的父亲是荆襄名士黄承彦先生。想来二公子久居南阳应是知晓的。”
诸葛亮听罢恍然大悟,原来方才与自己合奏的女子竟是黄承彦的女儿。
之前一直听闻黄承彦长女从小便客居于江东,没想到今日竟这般偶遇,也是缘分使然。
他与芥桃先后出了房门,就看见书童定安手持着一份锦袋过来,
“先生,这是一位叫绣墩的女郎要我亲手交给先生您,说是她家黄女郎托先生您,带封家书信简回襄阳。”
诸葛亮一听连忙接过锦袋。
“说是带给...”
“黄承彦先生?”
定安还未说完就被诸葛亮提前得知了答案,惊讶望着诸葛亮,“先生你真是料事如神,怎知这信简是捎给黄承彦先生的?”
诸葛亮神秘一笑道:“我可有通天眼,俯视众人,你小子偷没偷懒,可都逃不出我的眼睛。”
芥桃见定安脸上的愕然之色,忍俊不禁,敛容对诸葛亮说:“老夫人该等急了,二公子得快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