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
不远处赶来的乔容清着急的张望,一回身看见周瑛痴坐在泥中,慌忙奔赴到周瑛身边。
周遭的侍女赶紧撑起油纸伞给二人挡雨,可这深夜雨大,凉雨带风直往人身上扑。
乔容清扶起周瑛,轻言细语早被雨声盖过,周瑛只得凑近才能听见。
“阿瑛,你听嫂嫂的,现在跟我回府。已至深夜,你还未赶到侯府就要夜禁了,待明日五更三点的晨鼓声响,嫂嫂便遣人去侯府问问,可好?”
周瑛被乔容清拉着手,此时她身边没有周瑜、黄媛,唯有一个乔容清能给自己些安慰,让自己心安些。
“嫂嫂今日我已经遣了人去侯府,探不得任何消息。”说到这周瑛委屈的哽咽起来。
乔容清听后心里觉得有些蹊跷,按说被侯府留宿是常事,可连续两日都不得回,还探不得消息便不寻常。
但这份蹊跷不敢暴露给周瑛,只能安抚周瑛:“阿瑛你若是信得过嫂嫂,现在同我回府。”
此时的周瑛六神无主,只得由如今家中的主心骨乔容清安排。
回到府内,乔容清屏退了众人,带着周瑛回了房,把房门锁好后,坐在周瑛身边。
此时屋内只剩下两个女人,一盏昏暗油灯照耀着两张焦急的脸庞。
乔容清见周瑛心神不宁的样子低声道:“阿瑛,现如今这家里没了你兄长这主心骨,就剩我和你了,你可千万不要有事瞒着我。”
早已心乱如麻的周瑛,见乔容清的询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说,她从未有何事瞒过周府,除了[玉台君]这个秘密,可这个秘密她不知道该不该说。
周瑛这幅想说又不想说的模样被乔容清看见眼里,急在心里。
周瑜不在府内坐镇,全靠她这个妇人来处理这一切。
两人并坐良久,周瑛终是一言不发,乔容清见周瑛不愿开口也不想逼她,劝她好生在屋内休息,答应她晨晓便遣人去侯府。
周瑛心思拧在一起,眉头始终紧锁,轻轻点个头。
乔容清起身准备回房休息之际,周瑛终于抬头开口拦住了乔容清,
“嫂嫂!”
烟雨濛濛,丝雨如愁,绚烂的花朵已纷纷坠落,连枝头稀疏的余花也随蒙蒙细雨消散在空中。
晨晓时分,乔容清心事重重站在内院中看着仆人洒扫。
瑚平扶着乔容清,只觉她手心极冷,身上不时有些抖动,这神情一看就是有事压在心里。
“慢着!”
乔容清冲薜荔喊了一句,只见薜荔拿着水桶站在山荆子树边,作势要浇水被乔容清一句话给拦住了。
薜荔停了手里的动作,疑惑问道:“怎么了,夫人?”
“你先别浇了,替我去翠华阁把上次我给瑛女郎定的及笄珠钗取回来,还有你的一份,别忘了一并带回来。”
听乔容清说完,薜荔奇怪平日这些事都是瑚平做,怎么今日轮到她了,但一听还有自己一份就赶紧应了下来,忙不迭的丢开了水舀。
乔容清见薜荔走了,赶紧命人把这院落里的洒扫都给停了,谴走了待仆后,低声问向身边的瑚平:“书信遣人送去柴桑了吗?可一时都不得耽搁。”
昨夜她回房后便是一脸心事,忙叫起瑚平给她研磨,深夜中写了一份家书,封存在锦袋中,郑重其事地吩咐着瑚平,赶紧遣人亲自送到柴桑周瑜的手里。
瑚平觉得奇怪,平日里家书都是几日一寄,从未见过这般焦急,深夜就派人送去柴桑。
可见乔容清脸上这神情,自己不敢多问,忙找来府中寄送家书的仆人,命他带上令牌骑上快马星夜送到柴桑。
两人就这样呆立在内院,静静望着眼前那棵山荆子树。
“夫人,夫人!”
焦急的惊呼声把乔容清的思绪唤了回来,只见仆人一溜烟冲进内院撞倒在地,脸上是不常见的慌乱神情。
乔容清本就心烦意乱,被这声扰的是更加心慌,连连斥责道:“撞见鬼了,这般莽撞。”
“是侯府派了人过来。”仆人慌乱结巴着描绘前院的情形。
乔容清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死命地捏住手中的绣帕来定神,淡然说道:“侯府来人实属正常,你慌什么!”
“他们说来搜查两位女郎的房。”
此话一出,乔容清脸上微微抖动了一下,果然被她猜中了。
还未等她发话,侯府的一众内侍冲进内院,象征性地给她行完礼后,直奔周瑛的房间而去,翻箱倒柜间丝毫没有顾及这是周瑜的府邸。
周府的仆人哪里见过这阵仗,聚成堆躲在一旁吓得不敢说话,瑚平刚要叱责这些内侍没有规矩,就被乔容清按住了手。
孙氏宗祠里,孙权搀扶吴太夫人进了内堂,一同祭拜孙坚和孙策的灵位,如今多了孙翊。
吴太夫人跪在那,仰头看向灵位,鬓边银丝增了许多。
她的丈夫,她的儿子皆为了江东大业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连她自己都把心练就成一块磐石,守护自己的丈夫与儿子用生命换来了的一方基业。
可自己终究是一个女人,一个需要丈夫疼惜,儿子孝顺,在这个两鬓斑白的年纪享受着儿孙绕膝的女人。
孙权安静地跪在吴太夫人身侧,熟练地替吴太夫人燃香后静静地看着母亲虔诚祝祷。
今天一早吴太夫人突然遣了人请孙权陪她烧香拜祭,他心里有些疑惑,怎会突然选了今日去宗祠祭拜,但还是早来了。
吴太夫人如常拜祭完后,迟迟不开口。孙权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却也不敢多言,静默地陪伴着母亲。
灵位前快要燃断的香,一节一节的香灰跌落在坛炉中,灰白一片,迷离着孙权的眼。
吴太夫人睁开了闭了许久的眼,望着丈夫和儿子的灵位,淡淡地说:“权儿,今日让你过来是给你赏两幅丹青。”
孙权的心思全放在香灰上,突然听见吴太夫人的询问有些惊诧,他素日不爱丹青,也就对书法还算痴迷些,众人皆知。况且今日要在孙氏的宗祠赏丹青,就更让他怀疑吴太夫人的用意。
吴太夫人命人将两幅绢帛画展开放在案几上,走上前去,静静端详着。
“权儿觉得两幅丹青画的如何?”
“各有千秋。”
“我儿糊涂,两幅丹青出自一人之手,哪算各有千秋啊?”
孙权听闻这话微微错愕,不觉又祥端了一会。
“左边这幅可是大名鼎鼎的玉台君所绘,如今这江东士族倒是都爱这玉台君的画,纷纷出高价购入府中珍藏。”
“儿听闻过。”
吴太夫人见孙权脸上并无情绪波澜,继续说道,
“右边这幅是从赵达之妹赵氏所得。她是个伶俐的丫头,跟着周瑛学画,这幅丹青就是周瑛所作,专给赵氏临摹所用。”
孙权听闻到是周瑛,不觉细看起来,两幅丹青极为相似,又回想起上元夜那晚在周瑜书房看到的那幅丹青。
他缓缓看向吴太夫人,见她眼中已开始渐渐散发出寒光。
“母亲,右边这幅未有玉台君的印章,算不上玉台君的画,只是笔墨技法极为相似罢了。像应是什么伪作。”孙权指了指面前的画对吴太夫人漫不经心的说道。
“哪里是什么伪作,皆是周瑛一人所绘。”
吴太夫人见孙权顿时愕然不止,继续说道:“平青馆的掌柜受不得刑,都已招供说是周瑛是个爱财如命的人,两年前便以玉台君的名义开始向江东士族兜售卖画。”
说完后见孙权并不相信的神色,心中不免起了怒意,口气愈加严厉,
“周瑛身边的黄媛是荆州的人,她的族叔可是黄祖。黄媛已被我派人关了起来。我瞧她们这是拿卖画的名义趁机勾结江东士族,好让咱们江东根基不稳吧。”
听闻这话,孙权心像是被闷砸了一拳,脊梁突增寒意。他缓缓站了起来,看向吴太夫人,尽力解释道:“母亲,阿瑛她自小心思单纯,未必牵扯到这些事之中。”
铁证在此,吴太夫人见孙权还如此维护周瑛,心中顿时觉得烦闷不堪,急声问道:“难不成到如今,你还对周瑛存着妄念?”
“儿现在是江东之主,配得上庐江周氏,那这就不算妄念。”孙权直起身板,笃定说道,
“少时,母亲教导儿子要恪守本分,不该念的人绝不能留在心里。儿这几年一直敬遵母亲的教诲,对阿瑛不敢有半分逾越,即便她来吴郡已有三载,可儿始终忍住思念,从未私见于她。母亲,究竟还要儿如何,亲手杀了自己所爱之人吗?”
这些话,他从未说过,平日更无半分表露,而今日全部宣泄一空。
吴太夫人不敢相信孙权对周瑛的情这般深,竟不顾母子之情,顶撞于她。
她努力平息着情绪,冷静心神,继续说道:“若是周瑛真的牵扯进来,你打算如何处置。”
“无论如何,她都是仲兄的妹妹。”
“到底吴侯想保她,还是孙仲谋想保她?”吴太夫人问道。
“于江东而言,留她还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