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饯
脸色苍白的周瑛,被跳跃的烛火衬得稍稍红润。自从上次梦魇,她便昏睡了几日,刚刚苏醒之际便看见拂霖端着汤药搁在自己面前,催促她快点喝药。
周瑛闻碗中汤药散发的苦味,口舌便开始打退堂鼓,满脸的畏难色丝毫没能引起拂霖的恻隐心。
喝完后五官扭曲在一起,像是浑身上下在苦胆中浸泡过三天三夜,毛孔中都能渗出苦意。
听拂霖说药是阿来伯新调配的,不光能治她脸上的红斑黑麻,还能补气养血。
可周瑛心里却在嘀咕,自己根本就没有红斑黑麻,完全为了躲避搜捕才自毁形象。但一想这几日并未梦魇,能安然熟睡至天明,不再像以往那般整夜像被抛进深渊中,痛苦不堪,她稍稍愿意逼自己一饮而尽。
拂霖给周瑛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念叨她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这几日诸葛亮每日忙至深夜后,还来房中守在她身边,生怕她因梦魇出什么意外。
周瑛倚靠在床上,听到这立马弹坐起来,有些语无伦次的询问了这几日的事,好奇诸葛亮在忙些什么,拂霖也是糊里糊涂的不清楚,只说每日清晨便带着坞堡的流民进山,暮色而归。
她隐隐感觉诸葛亮在筹划什么事,正想问下去,瞥见满身尘土的诸葛亮提步进房中。
“拂霖,太晚了,你阿爷不见你该着急了。”诸葛亮到屋内第一句话便是给拂霖支走了。
诸葛亮目送拂霖离开后,坐在周瑛身边,从怀里掏出素裹,不慌不忙解开后,一包蜜饯出现在周瑛面前。
她心中有些惊讶,见诸葛亮拿起一枚蜜饯果子递给她,温声道:“你不是吃完药嘴巴苦吗?下次吃完药就吃这个,嘴巴便不苦了。”
周瑛有些错愕,他竟然记得自己无意间的碎嘴念叨,还记进了心里。一时之间就呆呆的坐在床上不言语,直直地望着他。
诸葛亮见周瑛即不说话,也不接蜜饯,直接把蜜饯塞进了她嘴里,
“好吃吗?”
他试探性的问道,他觉得周瑛的反应该会和诸葛均一样。小时候诸葛均喝完苦药,吱哇乱叫的时候,喂一颗蜜饯就哄好了。他觉得拿这办法对付周瑛也能奏效。
周瑛被强行塞了蜜饯到嘴里,蜂蜜甜意刹那间把口腔里的苦意击退。
这是她第一次吃蜜饯,周瑛感觉口舌生津间的这份甜意正慢慢流进她的心里。她开始明白长庚的夫人为什么爱吃蜜饯。
她这呆呆的模样,让诸葛亮误以为不甜,于是又挑了一颗大的塞进她嘴里。
见周瑛两个腮帮子微鼓像极了仓鼠,一直瞪大眼睛直勾勾望着自己,诸葛亮心里有些奇怪,“还不甜?”说着又准备挑颗蜜饯塞进去。
周瑛慌忙反应过来,连连摆手,嘴里囫囵道:“甜甜甜!”说罢开始用力咀嚼蜜饯,想赶紧给嘴巴清空。
诸葛亮见她恢复如常,笑道:“我还以为受了店铺掌柜的诓骗,买了不甜的蜜饯回来。”
“你最近?”周瑛拧眉用力咀嚼着嘴里的蜜饯,口齿有些不清,“我听拂霖说你每日晨起暮归,像是在忙些什么。”
“别担心。”诸葛亮顺手捏起一块蜜饯递给她,从容解释道:“不是什么大事。”
他确实觉得没必要把自己筹谋的事情向周瑛和盘托出,一则两人的关系还没到可以把后背郑重其事的留给对方,二则即便说了,眼前这个小娃娃应该也听不懂。
不过俊逸的面孔加上云淡风轻的语气,倒是安抚了周瑛一颗紧张的心。
片刻,诸葛亮主动提及了周瑛擅绘图之事,央求了她助他一臂之力。
“我不会丹青。”周瑛扭捏回绝。
周瑛本来很抗拒被人知晓自己擅绘,因玉台君一事已经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阴影。无奈上次为求阿来伯救治维儿,便同意替那老头绘制百草图。
只是,这个理由太烂了,说服不了任何人。
被诸葛亮洞察一切的眼光凝视久了,周瑛败下阵来,低声解释道:“我现在轻易都不绘了,手生,就不丢人现眼了。”
“为何?”诸葛亮询问,“我瞧过阿来伯地百草图,绘得极好,为何不继续绘?”
“因为曾经惹过祸事,有人不喜我再绘丹青。”周瑛神思游离,心里有些苦涩。
诸葛亮拿起毛笔交付到周瑛手中,郑重说道:“一笔一划,何其简单的东西。何必管别人喜不喜,你即喜欢,何苦委屈自己。”
周瑛楞然后,扬起的嘴角还挂着蜜饯渣就赶紧起身。找出自己绘图的工具,和诸葛亮同坐在案前。
当得知诸葛亮不是要她画花草美人而是弩机时,她颇为震惊。
展开布帛,凑近了耳朵细听诸葛亮的嘱咐,这才发觉他不是要简单的□□,而是要改造弩机。
第一次接触这些的周瑛,不知什么是望山、牙、悬刀。诸葛亮讲解这些时,她听的云里雾里不明就里。多亏了他耐着性子,自己才明白弩机的工作原理很像现代的枪。
望山就是瞄准器、牙所要做的就是勾住弓弦,悬刀便是扳机。拉满弓弦紧扣牙上,弓箭牢放于弩臂的沟槽里,人通过望山瞄准后,便可以扣动悬刀,将箭射出。
但是弩机有个缺憾,一次最多射发四支箭。而且对各部件要求极高,不同于普通的弓,弩机早把弦扣在扳机,就等着需要开箭之时再扣动板机。
这就导致弓弦长时间的张开,弹力减弱,越到后来越会发生“走火”事件。
而诸葛亮想改良弩机,增加射发箭数,更提高弓弦张力。
周瑛瞧见诸葛亮脸上的兴奋劲,第一次见,好奇他这样的反应,于是就硬着头皮听他的奇思妙想,然后把自己的理解给尽量还原,可绘出来的制图还是被他一次次否决。
每次她气的抓狂想撂挑子不干,诸葛亮都能温声细语的劝慰,往她嘴里塞枚蜜饯,把她哄得服服帖帖。
周瑛心里叫苦叫累却开始任他差遣,他把自己的脾性拿捏的死死的,她觉得自己算是栽这个人手里了。
诸葛亮细瞧着不对,立即握住周瑛的手,牵引她的手改绘,
“这样,从这里穿过去。”
发现自己的手被他牢牢握住,周瑛感觉手心里直冒汗,像个泥偶一般任凭他处置。
两人的脸凑的十分近,近至可以感受到对方脸庞的温度。她看着这张俊朗得脸庞,总觉得在哪见过。
诸葛亮突然侧头望向她,四目相对之时,目光对撞,周瑛的耳根子又开始红了,诸葛亮见状问道:“阿瑛你这些时日按时服药了吗?”
“吃了。”
“吃了?”诸葛亮疑惑的凝视她的脸,“那这脸上的红胎记怎么越来越重?”
周瑛猛然间恍然大悟这哪里是红胎记,是自己脸红被他瞧出来了,立即推开他,张慌站起身,
“哎呀,我这张脸吃药都是浪费,救不回来了。”说罢赶紧拍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阿来伯神医妙手,你安心服药,肯定会恢复如初。”诸葛亮见周瑛又说丧气话,温声宽慰,更多的是哄,把她的炸毛给捋顺了。
“药太苦,吃不下。”
“那每次吃完药,吃颗蜜饯就不会苦了。”诸葛亮停下笔,无可奈何的笑道。
周瑛兴奋的趴到案上,用手撑着胳膊,眨巴着眼睛问他:“还是你喂我吗?”
“孩子心气,吃东西还要人喂。”
诸葛亮觉得周瑛和儿时的诸葛均没两样。
“你答不答应?不答应,这活我可不做。”周瑛望了一眼绘制一半的图,别过脸去。
“答应,咱们给图绘完是要紧事。”诸葛亮说完对周瑛招了招手,赶紧给她拉了过来。
只见案边的废图麻布垒成了小山丘。周瑛的眼皮也直打架,眼神迷离的看着弩机的分解图,左一处分架,右一处榫卯让她这个平时只会画花草画美人的画匠痛苦不堪。
可诸葛亮没有丝毫困倦之意,拉着她又是一顿改进。无意间望见周瑛握毛笔的手有些抖动,这眼睛半睁半合,一算时辰已至深夜,心里有些愧疚给她折腾到这么晚。
正欲说话,见周瑛的身子像一瘫泥直直倒在案上,他连忙扶起,却发现她开始呼呼大睡起来,墨迹直接染到脸上,离远看像是嘴角又多了一个大痦子。
诸葛亮被这滑稽的一幕给逗乐了,笑完给周瑛抱到床上安顿好,便继续回到案边研究着图。
经这一来二去的折腾,周瑛精神有些恍惚,感觉被人抱到床上后,微睁迷离的眼望向油灯旁孤坐的身影。
心里暗自想,这个身影怎么那么熟悉,白浅衣,素纶巾,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梦里,这是又梦魇了?眼睛却再也撑不住,彻底合上与周公同游去了。
光亮透过竹窗照耀进屋内,周瑛还未睁眼就被鸡叫声吵得心烦意乱,仓惶起身盘起腿,把被子坨在怀里,半睡半醒之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提刀去会那只扰人清梦的鸡。最好能煲个汤喝,补补身子。
正想起床之时,瞧见身侧躺着熟睡的诸葛亮,床榻之上大半被子都被自己扯了过来,他就这样和衣而眠。
周瑛惊讶后便侧卧撑着胳膊,仔细盯着这张俊朗的脸,远山般高挺的的鼻子,细长的眼睛。
她偷摸痴笑不敢发出声音,起床气顿时无影无踪。
周瑛心中暗叹,这世间怎能有男子生的这般好看,这样俊俏的男子就应该藏起来,要是被公主郡主之流瞧见,肯定就成了驸马公。
难保自己脑子一热冲动之余,没准真能给他扛回江东,跑到周瑜面前自豪的显摆,“看!这是你妹夫!可比阿兄你帅多了!”
“我怎么像个痴汉?!”周瑛抹了一把口水,自己开始嫌弃自己。
突然苏醒的诸葛亮换了姿势,把周瑛吓得一激灵,见他把胳膊枕在脑袋下,凝视着自己询问道:“痴汉是什么?”
“额……就是……”她眨巴着眼睛,语无伦次的解释,“对喜欢的东西拼命上扬嘴角!”
“就像你现在这样?”诸葛亮问。
“当然不是!”周瑛急于否认,直接扯过被子,一把盖在他头上,不想被人发现这张又红的脸,仓惶狼狈逃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