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直
吴府,庞氏凭几而坐,闭目养神之际,心里狠狠咒骂周瑛,突然眉心一挑,随即扬起一巴掌打向给自己捏肩的璀兰。
“下手没个轻重,怎么?巴不得我赶紧死,让方氏当了正房,好放你出了府?我告诉你,做梦!”
庞氏说完啐了一口,目光收拢在跪倒于地的璀兰身上。
看她哭的抽搭着鼻子,梨花带雨的模样,甚叫人怜爱。
“啧啧啧,若是你在家主面前摆出这幅模样多好,家主能不喜爱你?今儿宠幸你,明儿你就能和方氏平起平坐。”
庞氏摩挲着自己刚染的凤仙花指甲,漫不经心的说道。
“婢子没这样的心思,只想着早日消了奴籍,尽快归家侍奉高堂。”
璀兰抹完眼泪,正色说完,却被俯身的庞氏捏住了下巴。
“你不肯替我去和方氏争宠,那我也不会遂了你的心意。”
细长的指甲嵌入到肌肤中,威胁的声音钻进耳朵里,显得无比刺耳。璀兰咬紧牙关忍耐,不敢反驳一句。
庞氏瞥了一眼璀兰,忽然听见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急促中似带有一丝怒意,像是狂风暴雨前的预兆。
心不自觉的跳动了一下,立即踢开璀兰,迅速起身迎了上去。
“夫君!”
一种热烈、讨好的表情浮现在她的脸上,本想亲昵的拥上去,却被吴懿一把手推开了。
“夫人如今好志气,带着小妹,去烟花柳巷如入无人之境,轰轰烈烈的大闹一场,现如今成都城内,谁人不知我吴懿的夫人和妹妹,不知礼数。”
庞氏看见吴懿那愤然的目光,听他越说越激动,一时之间,有些举足无措,带着哭腔嚷道:“夫君,定是又听信了那贱人的挑拨!”
“一口一个贱人!”吴懿突然暴怒起来,指着庞氏骂道:“那是我儿子的亲娘!群儿尚且唤你一声母亲,你怎能如此苛待他的生母!”
庞氏蓦地无言,一种愕然、委屈的神情逐渐显现在脸上,缓了片刻,低声说:“夫君以为我稀罕他那声母亲吗?那是你的亲生血脉,可终究不是我亲生的骨肉,若咱们的勋儿还活着,也该如群儿一般高,肯定会比群儿更孝顺。”
吴懿看见庞氏孤立的站在那,苦笑着流泪,顿时,如着了魔似地呆住。
回忆起曾经勋儿还在时,庞氏还是疼爱幼子的慈母,但在红烛高照的元日大雪之夜,勋儿突发疾病,死在她的怀里,便把她逼成如今疯魔的模样。
他缓步走到庞氏身边,扶住她那纤弱的肩膀,以一种商量的语气道:“以后,莫在惹出事端来。要是传到州牧的耳朵里,又不得安生。”
“当初因小妹能当皇后的富贵谶言,州牧已经疏远咱家,现在州牧要给循公子娶亲,说是也要娶个有皇后贵命的儿媳,这个关口,咱们就别上赶着惹眼了。”吴懿耐着性子说。
“循公子可是州牧心尖上疼惜的儿子,如今决定要娶亲了?”庞氏收敛着泪意追问道。
“听说已经开始物色益州各户的女郎了。”吴懿沉脸,又回忆起当初吴苋嫁给刘瑁,如意算盘落空的无奈。
“夫君,妾身有个让咱家摆脱如今困境的法子。”庞氏见吴懿起了兴趣,继续说道:“吾妹尚未婚配,若是嫁给循公子,到时妹妹的姐夫,不就是循公子的姐夫。”
吴懿一挥手,跌足坐于榻上。
“不成,你那妹妹是不是富贵面相,你还不清楚?”
“是不是富贵面相,全靠方相士的一张嘴。当初苋儿也不是靠方相士的一通说道,才得以唬住刘焉。”庞氏说。
忧心忡忡的吴懿,长吐了一口气,“可如今能替自己说话的方相士,哪里能寻得。当初替小妹相面的那个人叫什么?”
庞氏见吴懿眼中开始闪动光芒,凑近了身子说道:“妾身只记得姓赵。当时才来益州不久,和本地大族没有牵扯,才得刘焉的信任。他是个神出鬼没的,若是寻,可得废一番功夫!”
缠绕在吴懿心头的忧愁立刻烟消云散,他沉默了片刻,把手中的茶杯放在几上,淡然说道:“只要能寻得,一切都迎刃而解。”
绿云楼
文欣坐于妆案前,对着弧纹昭明镜,梳理鬓发,眼睛从铜镜挪到了对面的周瑛。
“脩相思,毋相忘。”周瑛喃喃说道:“这小小的铜镜上都写满了你情我爱。”
“男女之间的情爱,至情至性,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文欣拢了拢发髻,从妆奁里取出一枚簪子,悠悠道:“你的那位郎君倒是对你情义深重。”
“别瞎扯。”周瑛挪到文欣身边,一边帮她簪花,一边念叨:“你知我来这里是为了寻一个人。”
“那个出现在你梦里就已经死了的檀郎?”文欣意识到周瑛停住了手,继续说道:“阿瑛,何必纠结一个死了的人呢。要我说,你与那位郎君既然两情相悦,就不如大大方方的在一起,如此不干脆,倒叫人难受。”
“什么就两情相悦了!”
文欣见周瑛提高了音调,像是在掩饰着什么,噗嗤一笑,
“姐姐我阅人无数,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所含之情,是真是假,我一眼就能瞧出。”
周瑛叹了口气,“他不一样,我只想过安稳的日子,他注定是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
“都是两鼻孔能出气,腰间使足了劲的男人,能有什么不一样。若是真有个男人,能在我危难之时,挺身而出护佑着我。别说他要上刀山了,就是下火海,老娘也跟着。”
文欣霸气说完后,托着腮,神色落寞的看着妆案上徐徐绽放的绿梅,思索一番,自己何时能寻见那个值得自己下火海的人。
“姐姐,姐姐。”一阵惊呼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闯了进来,“赵直!赵直找到了!”
等周瑛同文欣慌忙赶到岸边,看见一个头发蓬乱、满脸污垢,一身褴褛破洞的衣衫的男子,一只脚蹬着破草履,而另外一只乌黑的脚则完全暴露在外,正卑躬屈膝的和艄公讨价还价。
她惊疑地上下打量面前的乞丐,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赵妙莹口中,学识了得,能算会卜,大名鼎鼎的赵直。
虽是一身乞丐装扮,但直到他与岸边的艄公攀谈一番,周瑛见举止言谈,确信不是普通的逃难流民。
“赵直?”文欣唤道。
赵直听到有人在背后招呼自己,先是一惊,自己到处躲藏,怎么还有人认出自己。
“赵直!”身后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他颤着心,缓缓回身,有些惊诧的凝望对面两位陌生的女子。
“赵妙莹说她的族叔赵直在益州,我们便寻来了。”周瑛试探性的走进了两步。
见赵直听闻了“赵妙莹”的名字后,眼中的警觉刹那间不见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以免吴府的人,发现我们先行一步带走了赵直,先去绿云楼吧。”文欣提议。
“绿云楼?”赵直瞪大了眼睛,嬉笑道:“好好好,没想到刚回成都,就有此等艳福!”
站在岸边的艄公,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就这样带走了路边臭烘烘的乞丐,还是去绿云楼这样的销金窟,温柔乡。
回到绿云楼后,周瑛默默坐在一边,不停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玉谍,心里七上八下,听着内堂里沐浴戏水的声,尤其是赵直那放情纵声大笑,落在她的耳朵里,更加烦乱,怎么都感觉眼下这人不靠谱。
约摸半个时辰,沐浴干净,身着干净衣衫的赵直由文欣引路,出现在周瑛面前。
周瑛还未开口请他落座,就见他的目光就牢牢锁定在食案上,下一秒便一屁股坐下,拿起筷箸,挑了大块白切鸡肉,沾了酱料就往嘴里塞。
还未咀嚼完全,又送了两口菜到嘴里,没一会的功夫,便把嘴巴填的满满当当。
文欣见他满嘴流油,仪态尽无的模样,暗自疑惑,偷偷瞟了眼周瑛,怕是自己找错了人,耽误了周瑛的正事。
倒是周瑛慢条斯理的拿起酒壶,把铜卮斟满,递给了赵直。
反应极快的赵直,立即接过,扬起脖子,一饮而尽,又把铜卮丢给周瑛,意思让她斟满。
就这么一杯一筷,不消片刻,案上漆盘内的珍馐,一扫而空。面对空碟的赵直,满意的抹了一把嘴,舒服的打了个饱嗝。
暗自吃惊的周瑛,目睹完赵直袭卷残云般的吃相,刚想开口却被赵直夺过话去,
“这位女郎,可是要相面啊?”
赵直随手折了文欣妆案上的绿梅,开始拿枝干剔起牙来。
文欣直接一巴掌呼向赵直的手,打掉他手中的绿梅,愤然道:“我的梅花就是给你这般糟践的吗?”
“小娘子这手劲可不小,一株梅花而已,若是你想要,我大可给你载一片梅林。”赵直斜依身子,语气轻浮的说道。
“漂亮的场面话谁不会说,想来是被轻贱惯了,连我这不想沾染是非的梅花,都能被拿来寻欢作乐。”
文欣拍案而起,转身便走,她这委屈和愤慨是如此突如其来,着实让初次会面的赵直不由的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