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
晨光透过朦胧雾色,照起整个世界一片艳红。
平家的竹篱小院早被红绸锦布装点,每一株桑树上都高挂着用喜绸裁剪的锦花,房檐廊角下红纸灯盏盏。
周瑛在桑树系上嫣红色的纱幔,山间微风吹起时,随着桑叶一起飘摇晃动。在晨光照耀之下,更显喜人。
把院落装点的差不多后,周瑛看见诸葛亮坐于桑树之下,正调试着制好的桐木琴。
椅桐梓漆,爱伐琴瑟。
低垂着眼睑,那双修长而优美的手指左手依徽按弦,右手拨弦,飞指驰鹜,间声错糅,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
她就坐在他身侧,支着下巴,听他奏起《沧海龙吟》,琴音溜进心房,溜进喜堂。
何袛在众人的哄闹下,红着脸揭开锦盖,看见在红灯烛光映衬之下的璀兰,莞尔娇羞,十分明艳,一身蜀锦制成的喜衣上绣满了盛开的并蒂莲。
周瑛将自己绘的一幅画送给了璀兰,画上绘的是他夫妻二人,介绍说这叫结婚照,是她本家的习俗。凡是大婚之日,都会有夫妻一同入画像。
月白素青的夜,凉风也像是醉了一般。
如鸾如凤友,永效两双双。
诸葛亮同周瑛坐在小院外的溪水边,周瑛把自己用罗带编成的同心结,放置在诸葛亮的手心里。
“檀郎明白同心结的意思吗?”她期待的问道。
见他并未立即回她,而是从怀中掏出那枚卷云月纹的玉环,给她佩戴至胸口。
“阿瑛明白这枚玉环的意义吗?”他问。
她嫣然一笑,将留给自己大婚之时所用的锦盖覆在头上。
“我的如意夫君揭开吧。”
话音刚落,就看到那只温厚的手捏住了锦盖一角,顿时,头上的锦盖被他整个掀开。
“揭了锦盖,可就得娶我了。”她扑到他怀里说道。
“你五岁那年,便缠我,让我娶你。十年过去了,你倒是不改其志。”
诸葛亮看见面前的周瑛,目光顾盼之间,熠熠生辉,红唇皓齿之间还隐约可见儿时的稚气。
“阿瑛...”
“别叫我阿瑛。”周瑛念叨,“大家都叫我阿瑛,你也这样叫,不行,你是我心里特殊的人,自然要最特殊的称呼。”
诸葛亮有些不解,“那叫什么?”
见她拧眉低吟了一会,忽而眼睛一亮,
“幺儿!”
诸葛亮哑然失笑,“幺,小也。象子初生之形,皆微小之称也。何故让我这样叫?”
“有一次我偷听到赵直就是这样偷偷叫文欣的。亲昵的很,我也要你这样唤我。”
诸葛亮脸一红,实难说出口,架不住周瑛一直在旁撒娇,憋了好一会,才断断续续的说道:“...幺儿”
“哎!”周瑛随即十分满足的甜甜一笑。
何峪穿过门楼,来到堂屋,见吕仓踉跄起身,床边案上的那碗药早已没了热气。
自从卓翰惨死在坞堡,他趁机逃出,把奄奄一息的吕仓救下。养伤的这几个月,见吕仓虽身在病榻,但却一幅心急如焚的样子。
他不知道吕仓与那个女子之间是何种深仇大恨,要如此紧追不放,势必要置她于死地才肯罢休。身子刚有些好转,便急着来到成都,寻她的下落。
何峪刚想把汤药拿去再热一遍,却被吕仓阻了,见他拧眉以极快的速度,从自己手中夺走汤药,一仰脖子就是硬灌下去。
“信……”吕仓刚想说话,胃里突然翻江倒海的恶心,把刚吞下的药又顶到了喉咙,他顿了顿,又强咽了下去。缓了良久,方才问道:“信送走了吗?”
“送走了,说是半月便能送到吴郡。”何峪见吕仓没了要呕吐的迹象,便把手中的空盆放下了,“今日打听到了那位女子的消息,说是见她已经启程去了南中。”
吕仓突然心中蓦地一震,仓惶抬头,惊疑地望着何峪问道:“南中多瘴气,她竟敢只身前去。”
“说是他夫妻二人同行,也是不怕死的。”何峪迟疑了一下,忐忑不安的问道,“我们还去追吗?”脑子里对南中的恐惧腾腾升起。
可见吕仓始终没有发话,只是眯着眼沉思,片刻,便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南中。”
吕仓对他二人的仇恨不仅是坞堡的屠戮,更是黄媛对他主动煽动山越反叛的事一清二楚。他恨不得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若是能让她死在瘴气弥生的南中,死自是意料之中的事,不会惹得多少人怀疑。
吴郡
袁佩善在屋中梳洗干净,由侍女拿起雕背梳给自己梳理发髻,填花柿蒂八凤镜中映照容光焕发的脸.
侍女从九子圆妆奁里拿出那枚鸾凤簪,簪到袁佩善的灵蛇髻上。
袁佩善顿时起了火,扬起眉毛,把簪子用力一扯,附带一缕青丝垂在耳边,怒斥道:“做的什么差事!簪个它,还想让我继续被人嘲弄。”
“夫人,昨夜您说今儿要陪至尊听曲,得挑枚至尊赏过的簪子。”
侍女跪地,胆怯回禀完见浣云拿了竹简进来,心里松了口气。
“重新再梳吧。”袁佩善叹完气,从铜镜中见到伫立于一侧的浣云,问道:“是什么?”
浣云瞥了一眼梳妆的侍女,犹豫的不吭声.
“说吧。”袁佩善揉了揉太阳穴,强打着精神说着。昨晚一夜未安眠,现下脑袋昏昏沉沉,多说一个字都扯得脑仁疼。
“是益州送来的信。”
袁佩善立刻清醒过来,知晓吕仓还活着,心里总算安稳些。接过信简,目光一刻不离。
“夫人,吕先生和咱们断了这么久的联系,是遇着什么事了吗?”
“黄媛?她不是应该在荆州吗?怎么会跑去益州。”
浣云看见袁佩善目光惊恐,连忙接过信简细览,随后担忧道:“夫人,吕先生说他在益州遇见的是黄媛,难道现如今是身在荆州黄府的是周瑛?”
“不可能,之前赵妙莹说周瑛去益州心志坚定,怎会在荆州逗留大半年如此长久。”
“那就是周瑛谎称自己是黄媛。”
袁佩善瞅着妆台上熄灭的轻纱明灯,突然站起身来,慌张道:“周瑛怎知山越之事与吕仓有关,竟公然与吕仓对质。”
此举吓得侍女没拿稳玉梳,直接摔个脆响,被浣云责骂了两句就被遣走了。
屋内只剩下主仆二人后,浣云开口劝道:“夫人,黄媛与周瑛情同姐妹,想必是黄媛透露出来的。如此,那周瑛就更留不得了。若是让她回了江东,在至尊面前指认出吕仓,怕是到时再扯出咱们。”
“给吕仓回份信,让他尽快解决了周瑛。”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奇异的响动,浣云出于警惕,稍打开房门,瞧见薜荔正在门外站着,一幅藏不住的得意神情。
当薜荔面见袁佩善,将自己所求,诉诸的一清二楚,语气中只是少了往日的卑微,多了几分不容反驳的坚定。
薜荔本来寻袁佩善,却未让人通报,站定门外许久,将主仆二人之间攀谈的内容,听的一清二楚,如此不经意间就捏住了袁佩善的把柄。
浣云本以为素来讨厌别人威胁自己的袁佩善,会将薜荔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了,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袁佩善竟然同意助薜荔一臂之力,让她嫁入吴候府,成为孙权的侍妾。
“我这人最讲究礼尚往来,我既祝助妹妹心想事成,那妹妹也得助我一次。”
袁佩善亲昵的拉着薜荔的手,但浣云却看见了她眼中若隐若现的杀气。
汉武帝时期“开蜀故徼”,派唐蒙修筑南夷道,并置犍为郡。犍为郡治下南部有少数部族群居,故于永初元年被划分出设置为犍为属国,别领朱提、汉阳二城。
朱提县,地处西南夷越,地处偏远,道路险峻。这里没有成都的湿冷,整日温阳照人,花开不败之景夺人心目。
这里的人质朴的像一活清泉,周瑛与诸葛亮住于此地已有月余,每日东家送米,西家送菜,对他两这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热情的如同是血缘至亲。
如此悠闲的日子,让周瑛想拉着诸葛亮隐居在这里,真正做一对逍遥夫妻。可看他的样子,像是不会留恋于此,她见他一旦沉浸在正事之中,如同有消耗不尽的热情和精力。
一得空就跟着当地的居民,四处游览,势必要将周遭的地形、水道绘个干净。发现南中地区的物资十分丰富,诸多的黄金白银、朱砂、生漆、皮革、战马。
刚到此地时,发现这里的人不善耕种,诸葛亮立刻把衣衫一折,扛着锄头教授当地人开垦荒地,还整理出一些耕种之技。
《氾胜之书》说:“春地气通,可耕坚硬强地黑垆土,辄平摩其块以生草。草生复耕之。天有小雨,复耕和之,勿令有块以待时。”
朱提在先汉时,受巴蜀影响,儒学勃兴,可如今却是日渐衰微。
他见当地人并不明书卷之理,基本上人均大字不识,于是他又拜访朱提汉人大族鲁氏,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愣是让人家出钱,给当地修出一间学堂出来。
将那些上山摘桃,下水捞鱼的泥娃娃们,都给塞在学堂中,跟他学读书习字。乌泱泱一大片来听葛先生教课的人群中,就有周瑛。
她坐在人群中,眼中闪着光仰望不远处的诸葛亮,发现温润如玉的他,漂亮的不可方物,严肃认真的他,英俊的勾人心魂。
难怪整天跟在自己屁后的毛暹说,她和诸葛亮不像叔侄,诸葛亮人俊,可她却像个发青的瘪桃,一幅让人酸掉牙的模样。
可真要好好读读书了,瞧这是什么烂比喻,周瑛在心中暗骂,现如今自己扮成束发的男子模样,若是有朝一日,云鬓浣影之时,肯定迷死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