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
“其实这些愿望不许也行,最重要的是保佑檀郎可以无忧无虑一生,不要有诸多烦恼来辛劳你。”
她突然变得一本正经倒让诸葛亮有些不习惯。
“当然了,我还是有私心的。”她嘿嘿一笑,“希望幺儿同檀郎,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不会如参商二星那般此生不能相见。”
君如参星我如商,此去一隔两相忘。
周瑛初次读到这首诗的时候,觉得悲凉万分,后来听毛暹说汉水北面的山间的子虚谷,生长一种花名为参商的花,花朵并排长在同一根茎上,用此寄托相聚之情,稀释分别的苦难。
即便世间真有此花,也难以抵消参商二星在她心中留下的阴影。
“亮答应你。”
诸葛亮的双眸锁住了眼前这个女子,她的娇羞一笑,似要把他彻底击败,让他溃不成军,这颗心也永远醉去。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她望着他,虔诚的说道。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诸葛亮含笑捧着她的脸。
周瑛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太好了,好到让素来冷眼旁观世事的她,觉得此生有了寄托。
想与他相伴相随,执手一生。
想与他同看世间花草枯黄荣盛,生生不息的人生海海。
她期盼与他是大团圆的结局,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的心尖开出了漫山遍野的花朵,一朵,两朵,花开不败,经年不退。
从前她不懂爱一个人是什么感受,如今面对眼前的这个人,她明了,和他在一起无畏的笑是发自心底的,伤心难过的眼泪也是为他而流。
不顾梦境的预言,想同他生生世世的心愿是如此强烈。
他不再是梦境中虚无缥缈的身影,也不是坟茔中的英魂,此刻,他近在迟尺,是可以触摸滚烫,通身光芒的人。
也许自己就是只扑火的飞蛾,他就是那束不灭的光亮,即便最后等待自己的是粉身碎骨,阴阳相隔的结局,可她选择了舍尽一切,誓死如归向他奔去,这种勇敢来源于她深爱眼前这个人。
光是飞蛾的信仰,那他便是她的信仰。
“孔明先生,你愿娶小女为妻嘛?”
诸葛亮一愣,随后轻捏了她有些肉乎的小脸,绵绵笑道:“哪有女子亲自给自己提亲的?”
“那以后便有了,本女郎就是要亲自到隆中的耘野草堂,向你提亲!那时你不娶都不行。”
她神气的模样,逗得诸葛亮朗声笑了起来,
“你这是向我逼婚吗?”
“不然呢?我都说了我会对你负责。”她笑眯眯的凑了上来,在他的黑眸中望见了自己。
诸葛亮顿时脸上浮出红晕,月光照拂之下并不明显。
“幺儿真是勇气可嘉。”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卿既不羞,那亮何敢弃。”
周瑛含笑倚靠在他的肩头,如此静谧的夜晚,天边一弯明月高悬,星点萤火闪耀,只有他二人相伴在一起。
“夏日游,杨花飞絮缀满头。年少轻狂,任意不知羞。为比花容,一身罗裳玉搔首。休言愁!”
回忆起从临邛相逢,再到成都相伴,一直到朱提。
这一路共同经历过生死,有太多值得铭记一生的回忆。他为她燃起的漫天孔明灯,还有稀释苦意的蜜饯,种种美好填满了她的心。
“还有秋日和冬日呢?”他还在等着后两篇。
“后面两首意头不好,不说。”周瑛回忆起秋日游与冬日游的内容,着实倒吸一口凉气。
“我亲手给你制的礼物还没给你呢。”
“我以为今日那把羽扇便是。”
“那把羽扇,我只是提了个想法,全是毛暹、毛迥他们这群学生的心意,里面都是对先生你无尽的爱呢。”
“那你的呢?”
“在这呢!”
周瑛把怀中塞了许久的画帛拿了出来,徐徐展开在诸葛亮的面前。
见他凝望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捧起画帛看的更加认真,她的心里开始得意起来,自己的心意更加独一无二,这可是其他人比不了的。
“八阵……”
“图说八阵!”
“你把八阵法绘成了八阵图。”诸葛亮有些兴奋道,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画帛。
这些时日他都在研究前代的八阵法。先汉每年的八月份举行大阅兵,京城禁卫军五大营将士摆出来阵势为八阵。班固的《燕然山铭》记录东汉朝廷讨伐匈奴也用的八阵。
他总结完前人的八阵之法,演化转变添加了自己的想法,更适合秦岭的地形,以及在平原上抵御骑兵。
周瑛将他的八阵法绘成了八阵图,配上了图示,让文字叙述的阵法变得简单易懂。
“檀郎,我在想将领博学多才是常理,可小兵们却是为了填饱肚子才来当兵,大多不识字,阅读和理解阵法要诀,对他们来说简直难以上青天,不如直接看图示,一眼明了。所以我就把你的八阵法绘成了八阵图。”
“甚好!”诸葛亮激动的把画帛一角捏的紧紧,这份取巧之思让他欣喜万分。
“这份生辰礼物檀郎可喜欢。”
周瑛望见欢喜不已的诸葛亮,简直是明知故问。
“看来檀郎喜欢的紧,那是不是要鼓励鼓励我,这样以后你每年的生辰,我都能想出新招。”她仰头眼巴巴的望着他。
“如何鼓励?”
“亲我一下。”周瑛眼神中的期待都溢出来了,“你都没主动亲过我。”
她近乎撒娇的语气,拉着诸葛亮的胳膊就开始不依不饶。
见他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己,她知道这次又得霸王硬上弓了。
小手慢慢爬上他的衣襟,刚想把他拽过来,却被他攥住手,她凑近,他就开始仰起头躲避。
只能凑到他下巴那,可他偏偏就是不肯低头,那修长的颈子,加之衣襟深处若隐若现的锁骨,勾的周瑛心痒痒。
“都说了会对你负责了,配合点。你再这样,我可就不要你了。”
话音未止,周瑛看到他垂下了头,眼神炙热的盯着自己,紧接着额间落下他温热的吻,如蜻蜓点水般,这一刻,她感觉脸上像是炸满了烟花,心头开遍了烂漫的春花。
她甚至没反应过来这不经意的一吻,就看他轻举羽扇,从侧面挡住了他二人的面庞,将她拂腰搂近。
羽扇上的柔羽毛尖,被吹拂飘动,轻掠过两人的耳畔,撩人心房。
“既说了负责,你怎能不要我。”
周瑛听他说完,便感觉柔软的东西紧贴自己的唇,香甜,温热的感觉,从嘴上慢慢扩展至全身。
星光渐离,天色渐明,濛濛细雨中,鸳鸯戏游,成双成对,相畏相依,缠绵私语,互诉心声。
周瑛坐于妆台前,拿起梳刷在研黛之砚中沾取眉黛,突然从镜子里看到诸葛亮正喝着热茶。
“檀郎过来。”
她看他在自己面前坐定后,把眉笔柄交付在他手里说道:“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张敞曾为妻子画眉,我也要你给我画。”
诸葛亮手里捏着眉笔柄,犯了难,从未给女子画眉,这是头一遭。
“檀郎的丹青绘制的那么好,画个眉应该不是难事。”周瑛把脸凑上去宽慰道。
他缓了心神,开始小心翼翼地运腕在她眉间描摹。
片刻,他停了手,捂住镜子为难说道:“看了,可不要怨我。”
“哎呀,不怨不怨。”周瑛兴奋地夺过他手中的镜子,一照眼,唇边笑颜顿时不见。
“...你把我画成连眉丑女了!”
周瑛气地扑进诸葛亮怀里,就开始蹭来蹭去。听到他朗朗笑声,才发现他是在捉弄自己。
“今儿若是画不好,檀郎可就要小心了。”她在他颈边盯着才消散的淤血,幽幽说道。
荆州的刘府,每日来往最多的就是来殷勤送补药的人。刘表无意中的一句感叹,叹自己年老,精力大不如前人。就引得这群人纷纷送上大补的药材来。
蔡夫人冷眼瞧着来往的人,心里啐了口,鄙夷不已。都是些使用不上,没真才实干的人,只等着靠巴结来混个一官半职。
手中还紧捏着周瑛寄给黄媛的信简,无论是从江东还是从益州寄来的信,只要是给黄媛的,都被她派人拦了下来,直接送到她这里,这已经是第三封周瑛的来信。
前两封信的内容,无非是些女儿家之间的闺房蜜话,周瑛在信中长篇大论益州的风土人情,看的蔡夫人直揉太阳穴,这女娃娃也太难能说。
不过倒是可以瞧出对黄媛的心意,寄来好几匹流光溢彩的蜀锦,还有一个似盖头的红锦帕,说是大婚那夜盖在头上,由夫君挑开。
蔡夫人对这样的习俗没有丝毫兴趣,反倒是信中周瑛说遇见了吕仓,那个为了自己的私心,顺水推舟帮了荆州一把的人,煽动了江东山越造反,让被攻打的江夏得以保全。
她对这个未曾谋面的男人既有感激,又有恨意。吕仓帮了荆州,却也是害惨了黄媛,受了损的身子回了荆州调养了小半年才恢复过来。
这些年虽自己对黄媛也有利用,可到底未曾让她受过伤害。好在吕仓死了,这场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最好不要再提起。
可看周瑛的意思,还想把还全部罪责推到吕仓身上,还黄媛一个清白,好成全她和胡综。痴人说梦,蔡夫人觉得周瑛可真是幼稚。
当她打开手中第三封信时,脸色大变,信中的每一个字都让她惊恐不已。那双丹凤眼越睁越大,心头一震,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怎么会?她不停的发问,极力压制住胸中的怒火。
在信中,周瑛将她与诸葛亮的相遇相识的所有,都一并告知了黄媛。像极了一个沉浸在爱恋的女子,在同自己最亲密的姐姐分享这份甜蜜。
可最先知晓这份需要得到祝福感情的人,从黄媛变成了蔡夫人。
绝对不行!她突然情绪激昂起来。周瑛的身份,她一清二楚。诸葛亮的兄长在孙权幕府,诸葛亮已经和蒯、庞两族有了亲缘,如果再娶了一个江东的贵女,攀亲上庐江周氏,可真要成了刘备势在必得的欲求得的贤士。
各种不利于刘琮稳坐荆州,不利于蔡氏一族的局面,在脑中不断演变,蔡夫人的心不由得微微发起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