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贺
“都散开!”
诸葛亮微微喘气,命令道,伸手要拨开人群,却受到了阻拦,仿佛挡在自己面前的是铜墙铁壁。周遭阻拦的学生就像是保护伞,纵容着里面二人继续打骂。
“阿瑛!不许再胡闹了!”
他眼看自己根本拨不开由学生组成的重峦叠嶂,只能高声训话,以此阻止里面争斗不休的两人。
“都散开!”他喊道。
面前的学生见到脸上堆满威严之气的诸葛亮,都开始发怵,不自觉地互相瞅望,踌躇着让不让开。
“哎呦喂,檀郎!我要被打死了!”
诸葛亮一听是周瑛的呼号声,刚准备想法子拨开面前这群淘气的人,就发现他们刚听见周瑛的声音,立即四下散开。
他快步穿过面前散开的人群,看到周瑛趴在一处,背对着自己。他想把周瑛转过来,好好看看伤势,却怎么都拗不过她。
“哪里被打伤了?”他焦急的问道,看了眼毫发无伤的毛暹,心下更担忧这次确实是周瑛吃亏了。
“让我看看,到底伤哪了?”
“脸!我的脸被抓伤了!”周瑛猛然嚎啕大哭起来,把周围人都吓了一大跳。
诸葛亮被哭声搅得心乱如麻,使劲一拽把周瑛转到自己面前,却发现她还拿了把白羽扇挡住自己脸。
“快把这扇子拿开,让我看看你的脸。”
“我变丑了,你还喜欢我吗?”羽扇后的声音带着哭腔,直逼他而来,让诸葛亮着实愣了一下,紧要关头竟然还关心这些。
“你若是再不把扇子拿开,我可就真生气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羽扇上慢慢向下滑落,浮现出周瑛那双杏眼。得意含笑望着他,毫无泪意。
“又装哭?”诸葛亮有些无可奈何。
“檀郎,生辰快乐!”周瑛把羽扇双手捧到了他的面前,一把白羽扇就这样轻飘飘的落在诸葛亮的手中。
每一根白羽都纤亮如清雪,一尘不染。一片片白羽被细密的丝线,整齐密合的缝在一起,由墨黑幽香的牛角做扇柄,拿在手中轻挥之时,羽尖松软柔絮,柳飘飞动。
“先生,这是我们送给你的礼物。”毛迥骄傲的说道。
诸葛亮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落入这群小崽子们体现设计好的圈套中。
“对对,这每一根羽毛都是挑了许久的。”
“这根是我家大鹅身上最好最亮的那一根!”
“我挑的那根才是最好的,你看!毛多顺溜!”
这些孩子七嘴八舌的炫耀起,这段时间挑选白羽的心得。
“先生,您的生辰,我们没值钱的东西送给你的,制了这把羽扇就是学生们的心意!”毛暹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受了先生这些时日的教诲,是该好好孝敬先生了。”
“先生以后要是有不能立即解答的事,就可以拿羽扇挡住脸,给自己争出思考的时间。”
“胡说,先生啥都知道,怎么可能会有解答不了的事!”
诸葛亮心头一热,抚摸着承载着心意的羽扇,觉得沉重无比。
“先生,你热了就拿它来扇风。”
“那先生冷了怎么办,这羽扇又不能当铺盖?”
“对啊,应该再给先生做件棉衣。”
“朱提根本不会冷,哪里需要穿棉衣,你想给先生热死啊!”
“先生马上就离开朱提了。”
“什么?先生你要走?”
这群七嘴八舌的孩子,听到诸葛亮要走,立刻慌了神,围诸葛亮围的更紧了,把周瑛狠狠的排除在外。
诸葛亮点了点头,沉静说道:“过几日便启程归乡,我不在这了,你们还要坚持来学堂识字读书。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你们都是待琢的璞玉,切不可荒废了学业。”
这一天,素日沉默寡言的诸葛亮说了很多话,好像活到这个年岁,第一次如此喋喋不休,嘱咐了很多事宜。
这间学堂算是他这几个月的心血,每一卷书简,都是他亲手抄录,每一个学生,他都倾心教导,像曾经襄阳学业堂的几位恩师,给自己的少年之际点燃了烛光。
他想把学堂的所有都安排的妥妥贴贴,这样他才能放心的离去,周瑛取笑他,说他像个要远行长久不归家的父亲。
周瑛早已习惯这样的他,事无巨细,追求完美的他。若是有一天诸葛亮喊累喊苦,撂挑子不干了,那人绝对不会是诸葛亮。
起初她觉得这样的人生会很辛苦,好在他乐在其中,不觉劳累。沉浸于自己的志向中,哪有辛劳可言呢?真好,此生能有为之全力倾覆的抱负,并甘心付注一切,无论结果如何,本就是一种幸运。
夜晚寂静的风把杏树上的花瓣吹拂满地,慢慢飘落在诸葛亮的肩膀上,这株杏树是他初到此地,亲手栽种。
起初当地居民不懂耕种的最佳时节,于是他便亲手种下这株杏树,教会居民用杏花的开与落作为判断农时的标准。
《氾胜之书》中言:“杏始华荣,辙耕轻土、弱土。望杏落,复耕;耕辙牢之。”
他倚坐在杏树下,手指划拨着花瓣,闻着杏花香,再看一眼这夜郎的沉沉暮色。这里的星空干净的像潺潺的溪流,像极了家乡阳都的夜,静谧可人,让人可以暂避烦忧。
记忆中的东西总是美好的,阳都的夜,他有十多年未见到了,阔别家乡多年,他却始终记得凉爽的夏夜,同父母、两个姐姐还有阿均一起坐在院落中,秉烛读着大哥瑾的家书。
那时他只盼望着快些长大,可以同大哥一样游学洛阳,见一见外面广阔的天地。
可母亲总说他是族中子弟里最淘气的那一个,若是有一天能收敛自己的锋芒,做到不骄不躁,那才叫长成大人,父母亲才放心他外出游历。
真到了那一天,代价却是残酷的。母亲轰然长逝,紧接着父亲缠绵病榻,几年后也撒手人寰。战火烧到了徐州,逼近了阳都,他含泪跪倒在父母坟茔前,一言不发。
坐在前往豫章的马车上,再回望一眼家中的大宅,石缝边的忘忧草早已枯萎,十几年无忧无虑的生活自从母亲的离世,便悄然停息,随着父亲的与世长辞,彻底成为了过去。
天翻地覆的一切逼着他一步步长大成人,承担起照顾亲人的重任。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渐渐变得沉静,开始学会做任何决定前缜密思索,思量再三,一步踏错的代价太高,已经没有什么能再失去了。
若是父母还在,想来自己如今应该是另外一幅模样。想到这,他抬头仰望这片荧荧星空。
他们不是逝去,只是换个地方来爱我们。这是曾经周瑛告诉他的话。星辰闪动,好像如儿时一般剔透明亮。
您与父亲是不是悄悄来看我了。
他的眼眶逐渐红润,神思忧伤从不是自己喜欢的,沉忧过去更不是他的所作所为。
可在今日,这个母亲将他降临于世的日子,他舍下了所有负担,独自遣怀感伤。
只消片刻便好。
周瑛悄悄走近到诸葛亮的身后,一伸胳膊蒙住了他的眼睛。
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吓吓他,就感觉手心一片温热,像是……泪水。连忙松开手一看,指缝被沾染了泪渍。
周瑛心中一紧,忙不迭的蹲在诸葛亮面前,望见他眼角尚存似有似无的泪意。
平日里唯有自己哭闹,从未见他有过脆弱的时候,她以为他可以永远顶天立地伫立于那。
可此时此刻,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像是卸下了所有的盔甲,眼神里疲惫不堪。
恍惚间,她以为见到十五岁的诸葛亮,在寿春初见他的那一夜,提及到他的父母,便是这般黯然神伤的神色,让人心疼不已。
“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吗?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就是离开的人在告诉我们,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过的很好。”周瑛说。
这番话能唬住十五岁的诸葛亮,却难以让如今的他再傻乎乎的相信。
毕竟他从不信鬼神之说,可人总要留个念想,望不见远在阳都的坟茔,那便看天上的星星吧,如此也算是一种寄托。
他发现周瑛正满脸担忧的盯着自己,不敢多言一句,他总算挤出一抹笑,宽慰了紧张的她。
他一直牢记她曾嘱咐他的话,要多笑笑。可他还是喜欢看她笑盈盈的模样,五岁的周瑛闯入他的视线,曾照亮过他的世界。
十年过去了,看尽世间纷乱,人心不古,修出沉稳内敛的心性。
可周瑛好像从未变过,始终如小时那般,随着自己的性子,爱笑爱闹。应当是被护佑的很好,才如此烂漫。
“幺儿,就一直这样,活得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一生都不要被忧虑缠身。”他轻轻把周瑛鬓边的青丝绕到耳后。
“你是在许生日愿望吗?”
周瑛惊喜,立刻把身后藏好的蛋糕端了出来,蛋糕是红豆饵饼垒成的,外面抹了一圈她做的玫瑰酱,上面插了一根细小的红烛。
“我不要你许这个,我要你许,嗯……希望我永远娇俏美丽,永远艳冠群芳。”
“你已经很好看了。”诸葛亮宠溺一笑。
“不够不够,还有……”周瑛兴奋的掰着手指头开始念叨,
“保佑我赶紧学会抚琴,这样你就不会取笑我了。”
“还要保佑我不会再梦见被你打手心,因为九章算术学不会,我已经梦了好几日被你训诫了。”
本来静静看着周瑛在那絮叨的诸葛亮,听到这,噗嗤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