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雷公藤
“我是听苕芳姑姑,说这是她老家的庇佑风俗。况且,她是侯府的老人,她说的话我自当全信。”
徐若琼一切明了的神情让步练师疑惑不解。
“夫人,应该知道苕芳姑姑和薜荔夫人的关系吧。”徐若琼见步练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薜荔从前的主是谁,夫人应该没忘吧?”
“怎么能忘?”
步练师回想起自己大婚之夜的独守空房,回想起自己有孕之喜时,丈夫却在和那个女人欢好。突然心底升起一阵恼怒之意。
“夫人没忘,就应该提防起来,怎么还能听那婆子的瞎话,闹出这番伤身害命的风波。”
“她,应当不会吧。”步练师犹豫,不相信周瑛会舍下身份,做这些害人的勾当。
“夫人别忘了,那位现在肚子里也怀着一个,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若是个女娃娃,还好说。若是个公子……”
徐若琼见步练师毫无血色的脸上开始浮现一丝不甘心,
“先前,她也不知夫人您怀的是男是女,只怕是担忧您生出个健壮的公子,阻了她肚子里孩子的道。”徐若琼眼波流转,莞尔一笑:“不过,母亲为孩子思量,这也情有可原。”
“怎么就有情可原了,难道我的孩子就该低人一等吗?同为人母,她怎可为了自己的孩子,去害其他无辜的孩子!”
步练师难得硬气一次,让徐若琼有些刮目相看,宽慰道:“夫人别气,这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只是从此以后,这苕芳姑姑可得提防起来了。难保一计不成,又对您和小女郎起了歹毒的心思。”
徐若琼话音刚落,外面侍女着急忙慌的声音就传来,
“夫人,小女郎突然哭的撕心裂肺,怎么都不肯进奶。”
步练师急得慌,眼泪不觉落得满被褥,被徐若琼扶起,虚弱哭诉道:“夫人,我和孩子在这侯府真要活不下去了!”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
周瑛卧在内院凉亭里的软榻上,神思恍惚,被一旁的乔容清看的一清二楚。
晨起时,冉安派人送香给白凝,说步练师生了一个女儿,孙权十分欣喜。
周瑛替步练师的欢喜,只一刻,很快就被落寞击退了。
“嫂嫂,如何能做到与其他女人同享丈夫时,不妒。看到丈夫与其他女人恩爱生子时,不怨。”
她渴求似的看向乔容清,突然觉得自己问错了人,乔容清从没有过她这样堵在胸口的烦忧。
“若你深爱自己的丈夫,永远都做不到。”
乔容清略顿了顿,继续说道:“你阿兄,让我永远都不用妒,不用怨。”
怨妒,从来不应该在女人之间悄然而生。
乔容清把周瑛腹上高挺的薄毯掖紧,见周瑛神伤的模样,突然觉得周瑜的决定是如此正确。
嘈杂的声音传进凉亭,侯府的侍从摆出好大的阵仗请周瑛入府。
一路小心翼翼被引到步练师的玉照院,这还是周瑛第一次踏足这里。
见到的便是满院的嬷嬷侍女,跪在那,一声不吭的伏着身子。
延伸望去,徐若琼陪孙权坐在内堂。
熟悉的场景,还有气氛。
周瑛刚踏入内堂,就感受到冲人脑仁的血腥气。步练师生女已有几日,屋中这味儿还是没散尽,让她胃中有些翻滚。
又被徐若琼扶着坐上一旁软榻胡床,没来由的热情弄得她很不适。
“阿瑛。”
周瑛听到孙权唤自己的声音,有些冰冷。
她恍然,还没来得及回应,就看到屏风后蹿出来一个身影。
“至尊,孩子的嗓子都哭哑了,她还那么小,刚来这世上便要受这样的苦楚!”
步练师趴在孙权身边,掩面垂泪,不像平日里得体的模样,虽鬓发散乱,却依旧我见犹怜。
“没人敢害孤与你的孩子,也没人能害。”孙权一边宽慰,一边把步练师扶起。
安抚完步练师后,震怒道:“孩子不愿进奶,全是乳母无用!”
周瑛有些厌烦,深夜把她请来,就为了看这出戏,正想搭过白凝的手,起身走时,听见徐若琼开口。
“孩子才出世,这些乳母贪懒,根本不尽心,耐不下性子喂。苕芳姑姑也是老嬷嬷了,怎会如此糊涂,竟安排这样的乳母侍候小女郎!”
“那就要问问周女郎,到底对我们母女有何深仇大恨,让苕芳姑姑这般残害我们母女性命!”
步练师呜咽大声的哭泣,像看仇人般,死死盯着一脸冷漠的周瑛。
“我没这个功夫。”
莫名其妙被泼了脏水,周瑛有些气意。
“不过就是女人间争风吃醋闹出的风波,也不是什么大事。”
徐若琼站在孙权身边,仿佛是个贤良淑德的和事佬。
“昭明阁那个叫汎儿的丫头已经招认了。”
“她招认什么了?”
周瑛冷冷的问,不一会就看见颤抖跪地的汎儿。
“那日昭明阁的中秋家宴结束后,阁内只有林夫人和周女郎,奴婢在旁侍候,隐约听到什么贵子头胎,阻了腹中孩子的道之类的话。”
汎儿颤颤巍巍说完,见孙权脸色不好看,又偷瞄了一眼徐若琼,继续说道:“奴婢留心又听了几句,周女郎吩咐林夫人,让苕芳姑姑侍候步夫人在侧时,说荷池拜月得贵子的传谣,最好能引步夫人身涉池水,来个……一尸两命。”
最后四个字重重落在周瑛的心上,只觉得耳畔轰隆隆作响,连白凝拼命辩驳的声音都变得不真切。
“叫苕芳姑姑母女来!”
孙权断喝一声,周瑛猛然唤醒。
“那日不过是林夫人求我把苕芳姑姑接回侯府,我自知没统辖侯府内院的权利,就推阻了。只如此。”
她解释完,看向默不作声的孙权。
“可听说女郎后来派人送了不少银钱给苕芳姑姑,想来也是女郎大度恩慈,从前苕芳姑姑为难过您,您还能如此默不作声做下一桩善事来。”徐若琼说。
“徐夫人如今是在统辖侯府内院,可我周府拨使银钱出去的私事,这也要向您,向侯府禀白个干净吗?”
周瑛呛完声,看到薜荔和苕芳姑姑进了堂,两人脸上的神情捉摸不透。
“女郎。”林薜荔跪在周瑛面前,“您答应妾的,一旦出事了,会保全妾。”
周瑛微一错愕,直直瞪着林薜荔。不愿相信这话是从林薜荔嘴里说出。
渐渐地,感觉到周围的霍霍目光,意识到自己已落入织好的网中。
她看向孙权,语气无比坚定地解释道:“我只接济了苕芳姑姑,没指使她做些害人的勾当。”
她刚说完,步练师便冲了过来,伸手狠狠地掌掴了过去。
步练师忍不住心头的激动,打完周瑛,拉扯着她,哽咽地大声说:“害我和我女儿,你好歹毒的心肠!”
周瑛挨了巴掌,呆呆地仰着脸,感到心头一阵发颤,泪水忍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
耳畔轰隆隆的声音渐渐停了,孙权指使人把步练师拉开。
她只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只一瞬间,看见孙权神色阴沉地瞅着自己。
“璟容,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周瑛觉得有点意外,迟疑地张了几下嘴巴,想解释什么,但最后只是咬紧了嘴唇,直起身子,沉默不再说话,该说的都说的。
徐若琼假心假意替她求情的声音,她不在意。步练师对她的咒骂,她也不在意。可最应该相信自己的那个人,稳稳的坐在那,信了这些话。
此时此刻,身边只有搀扶自己的白凝,还是信她的。
“二哥!”
孙权看去,见孙芷和赵妙莹一同进来,身后还有一人。一个他不常见的医士。
那医士拜完孙权,徐徐说道:“至尊,孩子出世不过三日,不能以母乳喂养,只得以米糊粥辅之。待半月后尚能让乳母伺候。”
孙芷立即接话过来,“不错,之前这位医士给璟容诊脉时,璟容询问过孩子喂养之事,她既知晓新生子吃不得奶水,又怎会支使苕芳姑姑安排乳母故意不喂养大虎。”
提及到周瑛腹中的孩子,孙权登时心软下来。
“大虎无奶水喂养,饿的夜夜哭泣,乳母岂能这样熟视无睹!”步练师在孙权怀里哭的肝肠寸断,已经全然失去理智。
“孩子哭的撕心裂肺,实不正常,敢问夫人您屋内熏得都是些什么香?”那医士问道。
步练师的侍女柏菁抢声道:“能是什么香,不过是平日里的熏香。”
“能拿给下官一见吗?”
柏菁将玉照院的熏香,交付给医士,看到医士捻起盒中的香料时,眉头紧锁。
“至尊,此香细嗅有雷公藤的气味,香味隐匿不得粗闻。此香对大人而言,无大碍,但新生儿感官最是灵敏,实乃刺鼻伤身。”
“你胡说!雷公藤本是堕胎伤身之物,我们玉照院不会有含伤身之物的东西。况且花田里所种制香的植物中也根本没有雷公藤。”
柏菁趾高气扬的辩驳完,只等着周瑛等人的救兵如何收场。
“虽未种雷公藤,可讴养香植的好肥料全是雷公藤。”
站在那许久的赵妙莹终于开口,“至尊,妾之前身在花房,对花土最为熟悉,步夫人花田土中,深埋在里的全是害人不育堕胎的雷公藤。”
她使了个眼色,侍女易巧便命侍从把花田里采集的土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