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冲突
赵妙莹留了下来,陪着周瑛去了东苑的内室说体己话。师徒两人相别三年多,这才算真正重逢。
无旁人在侧,赵妙莹终于能不用隐藏自己的情绪,欣喜之时频频落泪。终于盼得周瑛回来,自己在这内院中也多了一位交心之人。
周瑛给赵妙莹拭泪,嘴里满是感谢,谢她帮自己,寻机将自己皇后命数的卜命告知孙权,更谢她这几年看顾孙登。
提及到孙登,赵妙莹盯着红眼眶,问道:“师父怎么不命步夫人将世子送来崇椒院?现在您也回来了,世子该回到您身边教养。世子真的非常想念您。”
摇了摇头,周瑛若有所思道:“我不能主动提及,我要步夫人心甘情愿的把孩子还给我,不然我硬抢回来,便让所有人都知晓凭这个孩子就可以拿捏住我,以后,登儿难免会被她们用来算计我。我不想我的孩子被这样利用。”
“那步夫人万一装聋作哑怎么办?”赵妙莹有些着急。
“不会,在这内院里,她算是个聪明人。经今夜我这么一折腾,看戏的人有些是看热闹,有些能看出自己的前路。步练师就是后者。”周瑛笃定说完后,长舒了一口气,“况且,送她的礼物里,有一样东西足够点醒她如何做。
看到周瑛胸有成竹的眼神,赵妙莹意识到自己的多虑了。以周瑛的聪慧,想让整个内院心悦诚服的听话不是什么难事。
药童背着药箱,跟随在何医挚的身后等候良久,不停地打着哈气,不小心被何医挚看见,立刻被掌了嘴。
“小心着点,若被徐夫人瞧见,可就不是挨巴掌这么简单了。”
何医挚愤愤训诫完徒弟,其实自己也着实有些困意。被侍从着急忙慌的喊来徐若琼这,却是连徐若琼的面都未见到。说是额间受了创伤,按理说女子爱美,肯定是第一时间叫来医挚医治,心念都是祛疤无痕之事,生怕错过医治的最佳时机。可徐若琼迟迟不归,何医挚着实等的有些焦急。
待听到匆忙的脚步声,一团烛影火光靠近,徐若琼回来了。
何医挚给徐若琼包扎期间,听主仆两言语,知晓徐若琼刚刚是跑去孙权那哭闹了一场,当着孙权和那位荆州使臣的面,添油加醋地吐露了周瑛的“恶行”。
哭完了,闹完了。孙权当着使臣的面只安抚了徐若琼两句,并未言说要如何发落周瑛。
徐若琼明知孙权不会生周瑛的气,可到底还是实实在在的闹了一场,图的不是孙权对周瑛的处置,而是群臣乃至外臣对这位吴主新妇的非议。
时间一长,前朝的非议多了,自然会慢慢瓦解孙权对周瑛的情。谁会一直宠着整天惹是生非,闹得家宅不宁的女人,还把她牢牢放在正妻的位置。
包扎完后,何医挚开了汤药方和祛痕膏,嘱咐这些时日伤口不能触生水,幸好天气还冷,这疤并不会生炎症,好的也就快。
命落青领何医挚去门房领赏后,又见林薜荔和步练师两人来看望她。
林薜荔小嘴一张,说得都是些不顶用却能顺气的宽慰话语。步练师一旁坐着只是偶尔附和,她来此,全是碍于面子,被林薜荔硬生生拖来的。现如今她真怕和徐若琼有什么瓜葛,落在周瑛眼中说都说不清。
她算是见识了周瑛这恩威并施的手段,不顾及身份的事全能做得出,这样的人真不知下一秒会疯到什么地步。
“妾有一法,能让夫人您彻底顺了这气。”林薜荔眼波流转间又是谋算,让徐若琼动了心思。
“接着说。”
“需要步夫人赶紧将世子送还崇椒院去。”
“母子团聚,岂不是称了周瑛的心!”徐若琼愤恨道,却不敢做太多动作,以免撕扯伤口。
“非也。”林薜荔赶紧解释道:“众人皆知,世子是由您抚养长大,又由步夫人养了三载,和周瑛只有血缘,并无恩义。小世子从未问过自己亲娘是谁,一直都尊您为娘亲。这样疏离的母子情分,周瑛只怕是有苦难言。到时世子怨恨起周瑛曾弃他而去,自然会想起谁才是将他抚养长大的恩人。”
不错,徐若琼眉头舒展。真论起抚养孙登的恩义,谁都比不得她。当年昭明阁大火一事被孙权查出,她也是靠着这份恩义,让孙权对她免除一死。又忆起当年之景,林薜荔为了自保,将全部罪责都推到她身上。她虽恨林薜荔如此两面三刀,如今却也离不得这样的军师在旁出谋划策。
“步夫人,你觉得呢?”徐若琼目光落在久久不说话的步练师身上。
步练师抿了抿嘴唇,毫无抵触情绪,道:“一切凭夫人做主,妾明日便将世子送至崇椒院。”
徐若琼满意的一笑,总算舒缓了心中积攒许久的恨意。
借坡下驴,步练师缓了口气。即便今夜没有徐若琼的吩咐,明日天光大亮之时,她都会将孙登送去。宴席结束后,她回到自己的院中,查看周瑛送来的礼,一个彩笥里齐整满绣工精湛的丝履,是送给孙鲁班和孙鲁育两姐妹,珠钗衣裙也多是两个女儿这个年岁所用。
几个大彩笥中全无送给孙登的东西,步练师便明白周瑛的意思。
她是识趣的,自然会将孙登完璧归赵。也正好趁着徐若琼的吩咐,可以正大光明的将孙登送回,两边都不得罪。
如此,心甚安。
崇椒院东院的后苑汤池苑建有一处温泉汤子,一日十二时不停地咕嘟着热汤。春寒料峭,只有这里能温养出四季的花草。
池子里,奶香与花香四溢。双足浸在汤中的周瑛坐在池阶上,拿着内宫中的度支册子,认真看着,时不时从旁边的果盒拿几颗葡萄塞进嘴里。
侍女们一旁也不敢上前侍候,都在观察白凝的动向,唯有白凝吩咐了,她们才敢踏前,生怕惹了周瑛不快,脑袋开瓢。
没过多久,侍女们就瞧见有人提步进来,并向她们做出噤声的动作,紧接着,她们就被遣出去了。
听得哗哗的汤泉声动,周瑛感觉到腰肢被人抚上。宽厚的手掌,龙涎香的气味,这几日像是刻进骨血里的熟悉。
周瑛不作声,在自己的腰间寻到他的手,玩闹一样捏着他的指关节,像是在玩着一个物件。
修长的手指曾让她在他身下死了千回百回,压抑不住的吟音自己都觉得羞耻万分,可身上的人却始终不知足,还能开垦出更多的乐趣来。
身后的人枕上她的下巴,对着她的耳朵开始吹气,周瑛怕痒,不停地躲,还不忘死死地掐他的手掌。
越躲越深陷在他怀里,索性倒卧后去,凝视他烛影下的脸庞轮廓,说道:“仲郎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孙权低着头,看她并不畏惧的一双眼眸,笑笑不语,深长地吻了她的额间,然后轻轻问道:“为什么要出手伤人?”
“因为她骂仲郎是昏君,我气不过就打了她。”
“当真?”清楚事情原委的他,看周瑛这样幼稚的挑拨离间实在觉得有趣。
周瑛卧在他胸膛里,手臂勾住他的脖颈,天真一笑,“她骂我是狐媚惑主,那我是狐媚,这个主可不就是昏君嘛。”说着朝他心口点了一下。
也就这一下,他心里被纵容她的心思填满,自然也说不出什么苛责的话来。但思忖一会后,握住周瑛的手在手心里,用商量的语气同她道:“以后要打要罚让下人去做,莫伤了自己,今日万一碎渣伤了手,可怎么好。”
周瑛立刻将手抽了出来,拧眉问道:“至尊到底是心疼她呢?还是心疼我?我瞧出来了,嘴上说着心疼我,其实还是心疼她!”
“孤还要怎么心疼你。”孙权听到周瑛冷冰冰的唤自己“至尊”,像是要给两人间拉出极大的距离,心里生出气意,但还是压住不发,“你一时冲动打了她,气是出了,可知前朝张公他们又要如何议你。”
“我说了,我根本不惧他们说我。”
可他怕。他太怕有任何人说一句周瑛的不是,就成了前朝那些人列数周瑛罪状的来源,有朝一日会上表请求废黜她。如同今日,徐若琼来议事堂一闹,张昭等人对周瑛的误解更重了一分。孙权不敢明言维护周瑛,怕张昭等人又把“家宅不宁”这些话又搬出来,只得合群臣的意思,安抚了徐若琼。
他想牢牢护着她在自己身边,长相厮守。这些思量,周瑛怎么就不明白。
“记住孤的话,以后勿再冲动。即便她再出言冒犯,大可来告诉孤,孤来替你出气。”
孙权好声好气说完后,见周瑛离怀起身,站在他面前,毕恭毕敬行礼道:“喏。”
而后,转身便要走。
这分明就是在和他赌气,孙权如何不明了。她这无法无天的脾性哪一点像周家的人。他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是他惯出来的。
无奈完便厉声追问:“做什么去!”
“妾刚接管内院,诸事生疏,近几日的度支尚未做清,得抓紧些。”周瑛垂首低眸,始终未看孙权。
“不差这一会,明日做也是一样。”孙权说着向她招招手,已经给了她台阶。
周瑛摇头,“今日事今日毕,妾怕做不好,配不上贤德二字。”
“好!你今日是铁了心和孤作对是吗?”孙权手指有些发颤,指着周瑛道。
“妾让至尊不悦了,理当静思己过。”周瑛嘴上虽如此说,但丝毫没有低头认错的意思。
“是你说的,静思己过!你是该好好静静心了!”孙权说完,便从汤池里出来,溅起水花,来之前想和周瑛温存的心思现如今被消磨干净。
走过周瑛处,滞住,故意扬声对在外等候的竹步吩咐道:“去徐夫人处。”
他等着周瑛和自己示弱,却没想到她竟谦卑含笑道:“恭送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