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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相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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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着刚刚熬好的汤药,白凝亲自进内堂来,将几个打着哈气的侍女给遣走了。

站了一整天,腰腿酸软,几个侍女连忙道了声谢便急忙走了。

屋内就剩下主仆二人。

白凝紧紧把房门关上后,走到床边,悄悄把帷幔掀开一个角,瞄到熟睡的周瑛。

见周瑛没有反应,她又往里凑了凑,突然间,面前的人悄悄睁开眼缝。

“女郎,饿吗?”白凝笑着,偷偷问。

周瑛缓缓睁眼,挪动身子,装睡一天,不敢乱动,浑身酸痛。

“饿。”周瑛的声音低低哑哑的,但明显是饿的。看到白凝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小盒的红豆饵饼,她那双迷离的眼睛终于亮了。

“等一等,比起这个,我现在更想上净房。”

把红豆饵饼原封不动的放回盒里,下床的间隙,还不忘嗦了一口手指上的残渣。

太可怜了,白凝突然觉得自己家的女郎为了装病也是下了血本了。

总算舒坦的周瑛,拉着白凝一起,盘腿坐回到床上,把帷幔拉上,主仆两就着微弱的光,开始吃红豆饵饼。

“何医挚去了徐氏那了吗?”周瑛鼓囊着嘴巴问。

“嗯嗯,去了,从崇椒殿出来没多久就跑去徐夫人那了,待了好长时间才出来。”

白凝瞧周瑛吃得急,生怕她噎着,又赶紧倒了杯水递上,看到一旁热气快散尽的药,扭过头对周瑛道:“女郎,何医挚开的这药说是安神汤药,其实...是滑胎的。药司的那个小医郎偷偷查了药渣,又偷偷告诉奴婢的。”

果然,何医挚诊出了她身怀有孕,又第一时间跑去告诉了徐若琼,这药应该也是两人商量后的结果。

挺好的,一切如她所料。

“剂量呢?”周瑛淡淡地问,仿佛并不在乎那碗会要了她孩子性命的汤药。

“小医郎说了,剂量很低,何医挚没有下猛药,应当是想毒素攒积,慢慢让您落胎,这样不招眼。”

“聪明。”难为周瑛开口夸了徐若琼,“正合我的心意。”

这夸奖怎么听,怎么奇怪。

“秦医挚快马加鞭递回的书信,说会根据何医挚开的落胎药来开安胎药,尽力保住这个孩子。”

一边喝落胎的药,一边喝安胎的药,两两相抵,伤的是周瑛的身子。白凝很担忧,虽然秦剂的医术信得过,也和周瑛保证过,会顾好她的命。

“我只需要他帮我保住这三个月的安稳。”周瑛抚上小腹,根本不害怕这三个月会让她的身子损耗太多。

所有的后果,秦剂曾经和她说过,白凝也劝过她。但她还是一意孤行。

“登儿呢?”周瑛语气缓和,已经没有了仇意。自己装病的这两日,最怕的事是吓着一无所知的孙登。

“世子这两日乖的很,奴婢和世子解释说您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静养。世子听了没有哭闹,有侍从陪着,乖乖去衢舟台,乖乖的回来,只是昨夜,没心思解迷宫了。”

母亲患病,他不哭不闹。早晚来房中,隔着帷幔给周瑛行礼。孙登很乖,乖到让周瑛心疼的地步。

这个年纪的孩子,其实不用如此。可他是孙登,出生就被孙权寄予厚望,又被她抛弃了的孩子。

心底里深深叹了口气。周瑛无言,已全无心思吃红豆饵饼。

如果,当初这个孩子不是孙权使下卑劣手段的结果。不是孙权利用这个孩子,逼她留在他身边。也许她会伴他,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参与到他成长的每一秒。

大人间的恩怨伤的最深的是无辜的孩子。他们何错之有。

周瑛又抚上小腹。

何必,何必再来受苦。何必再来人世间看尽肮脏丑态。何必承受这些与己无关的惩罚。

“把登儿叫来。”周瑛吩咐完,起身去妆镜前开始理鬓。

就躺了两日,还憔悴了,饿的。

抹了胭脂在唇间,至少看上去不会太苍白。她不想在孩子面前把自己弄得如此憔悴,这样无疑是在伤孩子的心,他们什么都不懂,只会心疼。

待孙登来了,她稳稳安坐在榻上,向孩子招招手。

孙登眉宇间的愁色在看到母亲的那一刻,越来越淡。

“阿娘——”孙登逼着自己别落泪,可还是在周瑛的怀里哭的泣不成声。

两日,对他而言,好长。他怕,怕又见不到娘亲,再一次被丢入深渊,无边无际。

周瑛摸了摸他的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安抚的话她知道不须说,孙登都明白。

他太懂事,懂事的可以观察到旁人的神色,从而明白一些事。

夜里,孙登环搂着母亲的腰,窝在母亲怀里熟睡着。母亲身上的味道,是安神香。

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周瑛想起孙登出生时,是小小一团,脸上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那时她一点都不害怕自己生出来的是个丑娃娃。她的容貌摆在那。

事实证明,孙登长得越来越像她,尤其是眉眼,很美,没有她的清冷之气,很温和。

“阿娘——阿娘——”孙登闭着眼,在梦中,嘴里咕噜不清的呢喃。

心突然很疼。仿佛回到那日,孙权抱着孙登,给她最后一次机会,逼问她愿不愿意留下。那时,她的心就很疼。

孙登不在她的计划里,却一直柔软她渐渐硬起来的心。就在此刻,她想的只有好好陪着他,陪他无忧无虑的长大,尽好一个母亲的职责。

春苑耳房的案上摆的铜熏炉,燃起丝丝香气。

到底不是多名贵的香料,闻的有些呛人,但白凝动了动鼻子,还是忍住,始终保持着防备的姿态对着眼前的落青。

瞥了一眼食案上的茶果点心,似是徐若琼院中的庖厨的杰作,听说是扬州的师傅做的,极好吃。

可白凝再贪嘴此时也没这个心思,被一脸殷勤的落青叫来,来这一路,心里都在犯嘀咕。

落青扬起笑容,“姐姐在尊夫人身边服侍,我可寻了好久,才找到机会,将姐姐请出来一起坐坐,说说体己话。”

过分亲昵,弄得白凝有些不适,“我是我家最小的,可没有妹妹。”

和主子一个样,都是伶牙俐齿的。落青咬紧牙关,尴尬一笑。

“说罢,寻我来到底何事?”开门见山,白凝可没有功夫同她扯皮。

“姐姐也知道,如今我家夫人主管着内宫,我也在旁帮衬料理着,可到底是能力有限,诸事多有不明之处,还得来向姐姐讨教。”

讨教?白凝心里轻笑,真论起来,她和周瑛打理内宫的日子不过三个月,而徐若琼主仆从吴郡到京口,一直是吴侯府内院的掌权人。

和她讨教,这个借口真是烂。

不过,白凝还是耐着性子,且等落青到底要套问什么话。

“你直说罢,我知道的肯定告知你。”白凝露出和善的笑容,让落青误以为自己的奉承奏效了。

仔细询问了内院各等侍女的例银如何发放,年节是给银钱还是赏布料裁制新衣。遇到婚丧,是不是还得出些治丧的银钱。

这些有例可循的事,落青问的很认真,白凝答的也很认真。

做戏做全套,周瑛教她的。

“听闻近些日子尊夫人身子有些不适,想必姐姐照料的也极辛苦。咱们都是做下人的,我能体会你的难处。”

落青状似云淡风轻的问,终于让白凝抓住了眼前这个人真正的心思。

“我家夫人的身子自生下世子后就一直弱着。”白凝红着眼眶,叹了口气,凑近道:“原不该我这个下人说的,尊夫人的月信这两月一直未来,何医挚说是气血亏损,每日喝着药调养呢,也不知何时能好,那药啊,我闻着都苦。”

眉心拧成一团,可嘴角浮动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落青细微的反应被白凝捉住了。

她把濡湿的帕子放一边,喝了口茶,道:“咱们间说的闲话出了门槛可别告诉别人,尊夫人是个要强的性子,可不愿别人知道她的弱处。”

“自然,咱们姐妹之间的体己话,我能往外说。我啊,只盼尊夫人的身子能快些好,重新掌管内宫,这样我家夫人也好歇歇。”落青笑,然后看了一眼正在吃点心的白凝,不好意思道:“瞧瞧,我这私心都让你听见了。”

“谁还没个私心啊。”白凝抹了嘴角的残渣,“就像我此刻的私心就想在这耍个滑,偷个懒,吃些点心果子,好歇歇,不必回园子里侍候。”

有些牢骚的情绪,让落青真的放心,从眼前这个傻姑娘嘴里套出来的话,大概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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