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团
难怪那个王姨一直叫我“小姐”,叫他“少爷”,恐怕不是字面意思的“小姐”和“少爷”。那她是幕后老大?管理者?联络员?还是只负责监视?
这么说来,这个霍醒言也……?
我连忙拉他坐下,他疑惑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抓着他小臂的手。
“你来这儿,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
我不敢问得太直接,毕竟看样子他对这里比我熟,多半已经是“老员工”了,指不定跟那帮人贩子才是一条心。
他愣了愣,欲言又止,心虚地撇过头去。
果然被我猜中了!帅哥的命运也不过如此哈!
“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愿意这么做吗?”
他低着头,轻声叹了口气:“没有什么愿不愿意,这都是改变不了的。”
“谁说的!”我从凳子上跳起来,刚想拿手机打字,发现屏幕早已锁上,很自然地把手机伸到他面前重新解锁。
我看他怕不是在这地方待久了,堕落了,逐渐接受了“少爷”的工作。
我一边在导航界面输入家里的地址,一边分析两个人逃跑的胜算。如果能顺道解救了帅哥,我就会成为改变他命运的女人,被他铭记一生。
“我非得——”
搜索结果一弹出来,我的话停在嘴边,狂妄的气焰瞬间凝结。
显示搜不到任何关于我家的信息,甚至根本搜不到我家所在的城市。
我来回缩放查看,中国的版图还是那个版图,可省份、城市没有一个对得上号。
这是什么阴间地图???
不管了,先给我爸打个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
我确认了一遍号码,又拨了出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那打给我妈好了。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
我心里开始发毛。
还是报警吧。
出于谨慎,我还是得防着霍醒言。我走到对面,蹲下来压低声音说话:“喂你好,我要报警,我被拐卖了,这里有人组织非法□□。地址……我现在在……天……天什么……哦对!天湾花苑!哪一栋……我也不知道……叶莱,树叶的叶,蓬莱的莱,身份证是……”
霍醒言始终盯着我,眼里的困惑只增不减。
“我没报假警!”我一气之下忘了克制,从地上站起来大嚷,“我……喂?喂?”
警察说查不到我这个人。
合着我是鬼呗?难怪让我看阴间地图呢。
霍醒言起身,走过来把外套又给我披上:“外面凉,你要是想出门的话,先回去换身衣服吧。”
他温柔的语调暂时压下了我的一腔怒火。
以我目前一无所有的境况,想跑路确实寸步难行,况且我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还没弄清楚。看情形他们没有对我使用暴力,住宿条件也不错,我不如先回去和他们周旋着,等做好充足的准备再走——至少也得搞到一双能走远路的鞋吧!
我跟着霍醒言回到那栋房子,王姨正焦急地在门外转悠,见到我回来,她高兴极了,赶紧从玄关鞋柜里拿出一双新拖鞋给我换上。
进到屋里暖和了不少,我脱掉霍醒言的外套,跟着王姨往里走。食物的香味扑面而来,但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很饿,准确来说是脑子不饿肚子饿,我依稀还能记起麦当劳的味道,分明就像才吃过不久。
“中午就简单点了,小姐先将就一下。”
王姨慌慌张张地给我倒了杯热牛奶,走到饭桌边把菜撤去厨房加热,我也不跟她瞎客套,端起杯子闷了一大口,顺便观察房子里的装修和构造。
客厅连着饭厅,比公司一整层办公室还大,室内配色杂乱,家具堆砌,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暴发户的气息,生怕别人不知道家里有钱。
不过想想也是,钱有什么错呢,钱很好,错的是没钱的我。
“噗——”
我转过身,抬眼瞥见后面墙上挂着的巨幅照片,一口奶喷了出去,霍醒言好死不死地就站在我身后,被溅了一身。
我咳个不停,仓促之间把杯子放回桌上,抽了一堆纸帮他把衣服擦干。王姨忙了那头忙这头,她刚从厨房端了碗面出来就看见这一幕,急忙放下碗让霍醒言把外面一层衣服脱下来给她拿去清理。霍醒言脱了衣服递给王姨,兀自走去沙发边坐下。
他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但无语是肯定的,因为他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实在不是我故意要丢人现眼,是墙上的照片太离谱——上面印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那么大一幅黑白艺术照,几乎铺满整面墙,但凡经过客厅就必然能看到。照片里的我趴卧在床上,一层薄被若隐若现地遮盖身体,头发随意披散着,眼神傲慢,高冷的神韵里又有一丝闷骚的气质。
震撼。
我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是个瞎子。
亲眼看见自己装逼原来是这种感觉。
不是……我什么时候拍过这种照片??
我清清楚楚记得上一回拍艺术照还是十岁那年我妈带我去的,说是留个生日纪念。当时我嫌太傻不肯拍,被我妈好一顿臭骂,后来边哭边拍,好几张照片都是红着眼睛的。二十岁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不肯再拍了,所以家里墙上柜子上至今还摆着我十岁的照片,我妈坚持不准我拿掉,每次家里来客人我都要被迫经历一遍羞耻的眼神凌迟。
那眼前这张浮夸的照片是什么东西……
王姨把衣服送去了隔壁房间,空着手回来,毕恭毕敬地对霍醒言说道:“衣服得等一会儿。醒言少爷不和小姐一起吃饭吗?”
“不用,我吃过了。”霍醒言回绝得十分果断。
肯定是生气了。
不过也能理解,莫名其妙被人喷了一身奶,换作是我,脸色比这更难看。
虽然心里没什么食欲,但看着满满一桌子丰盛的菜,我的身体还是发出了诚实的声音。我特意选了背对照片的位子坐下来,眼不见为净。
“小姐,你的包要放到楼上去吗?”
“包?”我胡乱扒了几口面,一听这话立马放下筷子,“给我!”
王姨从沙发上拎起一个小挎包拿来给我。和楼上衣帽间里的衣服如出一辙,包也是梦幻的橙色,宛如茫茫大海上漂浮的一只救生圈。
尽管发现这并不是我的包,好奇心依然驱使我打开看一看。我忍住荧光色的眩晕,从包里翻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化妆品,包底有一沓银行卡,卡面是齐刷刷的黑色;包侧面夹层里塞了一张身份证,我抽出来定睛一看,上面的照片是我,名字却跟我本人毫无关系。
“你们还□□?”我脱口而出。
王姨“啊”了一声,迷惑地看着我。
这假证上的照片虽能看出是我,但又不完全像我,五官保留了我的本质,细节上做了处理,黑眼圈没了,下巴尖了,眼睛大了,脸盘小了,精致却不失真,这修图水平真不错,临走前必须得想办法搞一份电子版带走。但凡当初办身份证的时候能用上这张精修图,这些年我也不至于顶着在逃通缉犯一样的证件照走南闯北。
梁梦儿?
这个名字怎么也听着这么耳熟……
“董事长应该快回来了,小姐要不要……准备准备?”王姨盯着我身上的T恤,颇有些为难。
“什么董事长?”
“哎呀,上回的事董事长是关心你,你就别跟他生气了,他也是为你好。”
我愣愣地拿着身份证,抬头看着她:“你在说什么啊……”
等一下……
我脑子里闪过了什么。
“董事长”不会就是“客人”吧……让我准备,不就是准备接客?
晴天霹雳。
才刚送走一个瘟神,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这么快就来第二个,也太不把我当人了。而且“董事长”一听就不好惹,十有八九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保不齐有什么诡异的癖好。
我又扒了两口面,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衣服就往门口跑,打开门看见一排车正迎面驶来,火速退回来关上门,跑进另一头的房间把门锁上。
这里是一楼,翻窗户很安全,只要绕开正门走就不会碰到那个什么董事长了。
我打开窗户,试了试攀爬高度,还差了那么点,走到书桌边,正要搬起椅子,桌面上一本摊开的杂志映入眼帘——即使已经连续受到了两次冲击,此时此刻我仍然被印在杂志内页上的自己惊掉下巴。
我低头凑近,看到照片旁边的一行小字,不由自主地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出来:“梁,氏,集,团,总,经,理。”
念完之后头脑一片空白。
“梁,氏,集,团,总,经,理。”
我没忍住又念了一遍。
每个字我都认识,可是连起来我好像看不懂。
“梁氏集——”
在念出第三遍时,我仿佛五雷轰顶,一动不动地呆在桌前:我终于想起“梁梦儿”和“霍醒言”这两个名字是在哪里听过了。
确切地说,不是“听过”,是“看过”。
今早我到了公司,办公室里的人寥寥无几,我开着电脑正检查昨天下班前写完的稿件,公司大群里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我随手点开对话框,是老板发来的一份未命名文件,没头没尾,就一个光秃秃的文档。高尚的员工操守让我第一时间就点击了保存,然而下一秒老板就撤回了消息,整个过程没超过三秒钟。几百人的群自始至终鸦雀无声,谜一样的沉默让群里气氛显得更加尴尬。
大群一潭死水,各个小群却都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开启了八卦雷达,纷纷在打听老板撤回了什么,不过当时正值上班打卡的高峰期,大家都忙着吃早饭和闲聊,没有一个人在那三秒钟里及时点开过群消息,除了我。
我没吭声,因为我原以为那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文件,被他们一说我反倒好奇了起来,一个人悄悄点开早已被我存到电脑里的文档。不看不知道,一看我后悔了,假如时光可以倒流,我希望自己能识相地在点开前主动删除文件,但事已至此,无法挽回,我只希望老天能收回我的记忆。
文档里密密麻麻的字根本不是什么工作内容,而是一篇彻头彻尾的玛丽苏小说,文笔粗糙,剧情老土,人设单调,逻辑混乱,作者如果不是在读小学生,那也一定是刚升初中不久的小学生。
女主是量产批发的娱乐圈傻白甜,靠着坚强的信念和对理想的憧憬,一步步从籍籍无名的龙套蜕变为享誉全球的影后。而男主则是经典臭脸霸道总裁,从最初以欺负女主为乐,到后面不知不觉对她格外在意,逐渐与女主产生了命中注定的灵魂火花。
梁梦儿就是这篇小说里的女二号,梁氏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女,仗着家里有钱就为所欲为的大小姐。她一厢情愿地喜欢男主,而男主却视她为无物,出于嫉妒她处处和善良的女主作对,企图拆散天生一对的男女主,最后不但没得到男主,连原本定下婚约的未婚夫也弃她而去。这个未婚夫就是霍醒言。
俗吗?俗。土吗?土。
但就是这么一篇让我脚趾抠地的烂文,我在心里骂骂咧咧,手却不听使唤地一直往下翻,总想着再看一页就停,结果就这样偷偷摸摸看了一早上,什么活儿也没干成。
所以我没记错,我真的去上班了,不是做梦。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环看四周,在屋子里反复踱步,紧张地捏着手。
难不成……这才是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