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中）
他擒住我的手，把阮湘湘护在身后，不顾周围人的议论，冲着我呵斥道：“我警告你，离她远一点，她是我的人，只有我能欺负。”
“……”
一字不差的台词。
我以为这种话只会出现在小学生网恋时的个性签名里。
天知道我有多想替他挖个地缝让他自己钻进去，但很显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方面需求。
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乐团在专心演奏，音乐声在空旷的宴会厅里回响，诡异的气氛使周围温度骤降。
“顾宇承，你干什么？”阮湘湘从他身后走出来，直呼其名。
顾宇承侧过头看着她：“她刚刚不是在欺负你吗？”
“梁总只是在跟我说话而已！”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道：“松手。”
顾宇承愣了愣，手上的力气轻了点，不过还是没松开。我懒得跟他啰嗦，抬起一脚踢在他小腿上，他“嘶”了一声，吃痛放开手，俯身揉了揉被我踢中的位置。
“有病吧你！”我甩了甩手腕，“你凭什么就能欺负她？征求人家同意了吗？”
“你……”
他听完我这一顿教育，半天没回过神，我看着他迷茫的表情，忽然明白他莫名其妙朝我发疯的原因了。
小说里今晚虽不是梁梦儿和阮湘湘第一次见面，但却是梁梦儿第一次对她发起攻击。在晚宴之前，大小姐对顾宇承和阮湘湘的事毫不知情，是冯安娜主动告密挑唆，让大小姐横生妒意，于是两人合起伙来，一唱一和地当众羞辱阮湘湘；顾宇承护妻心切，哪管什么得罪不得罪，直接给大小姐送上一张红牌警告。这件事第二天就在网上炸开了锅，有的骂梁梦儿人贱自有天收，有的骂阮湘湘心机深沉装白莲，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发起投票猜测顾宇承最后究竟会跟谁在一起。
以上是原计划，尽管实际上我什么也没做。
僵持中一位服务生无畏地闯进战地，端着托盘走了过来，邀请我挑选一杯饮品。
连酒店的保安和服务生都穿着统一的黑色燕尾服，怎么看都觉得我比他们更像来打工的。
我看了眼托盘，上面除了红酒就是香槟。
“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您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服务生惶恐地准备聆听我的要求。
来时在车上吃了几块蛋糕，这会儿确实有点渴了，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冒烟。
“可乐有吗？”
“呃……”他半张着嘴，不知所措，仿佛我向他要的是天上的月亮。
看到他的反应，我心顿时凉了半截：“你们这么大个地方不会连可乐都没有吧……”
“有的有的……您稍等！”他飞速转身离开。
“要冰的！”我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叮嘱。
在场的人多是有身份的，不会像普通人那样一股脑挤过来围观，大家都只是体面地站在原地，看笑话似的投来目光，见这场闹剧没能如他们所愿闹起来，又纷纷转回去该干嘛干嘛，时不时还有人朝这边偷瞄两眼。
我两只手做着无聊的小动作，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正是我找了好半天的霍醒言，他默不作声，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我兴奋地冲到他身边。
他换上了下午买的那套西装，看起来比我第一眼见到他时又添了几分高冷。
不错，喜欢。
我咧着嘴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
算起来他在小说里其实也是个正经八百的总裁了，虽然关于他的内容不多，但我依稀记得他家在国外是有公司的，后来公司要在国内发展，所以他才回国定居，顺便跟素未谋面的未婚妻先培养培养感情。
婚事是两家凭着交情定下的，梁梦儿的妈妈和霍醒言的妈妈是旧识，一方面是人情往来，一方面是利益往来，说到底也就是一桩寻常的商业联姻。梁梦儿的妈妈去世后霍家依然认可这门婚事，至于生日这天霍醒言提出解除婚约，全然是他自己的决定。
“你笑什么？”霍醒言疑惑地看着我。
“高兴啊！”我飘飘然，“你不仅来了，还穿了我送你的衣服，是不是说明……你不讨厌我？”我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他被我炙热的眼神吓到，仓促撇开脸，突然直视着正前方。
我顺着看过去，顾宇承竟然还没走，并且一直在用异样的目光审视着我，大概是还不太能适应自己的狂热追求者就这么公然把他晾在一边。
也好，趁此机会让他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省得他整天自恋地以为全世界女的都要围着他转。
“哐”地一声响，伴随着东西摔碎的声音，众人集体朝大厅中央看去：一张小圆桌翻倒在地，身着白裙的女生趴在地上，手边是碎成片的餐碟和残余的食物，她想用双手撑地站起来，但掌根不小心压在了碎瓷片上，渗出几滴鲜红的血。
我瞥了眼她的鞋，右脚鞋跟断了，摇摇欲坠地粘连在鞋底上。
果然。
原本应该是“我”推了阮湘湘一把，她没站稳，脚一崴撞在了长桌上，裙子脏了鞋跟断了，在晚宴上狼狈不堪，从此大小姐恶毒的形象深入人心。这回我没推她，她自己走着走着鞋跟断了，看来鞋子质量确实不太好，不能全赖大小姐。
顾宇承听见动静，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一个公主抱把阮湘湘从地上捞起来，在众目睽睽下火急火燎地抱着她跑了出去。
……
我如同被人按着头喂了一颗屎味巧克力。
干什么啊这是……鞋跟断了又不是腿断了……
而且好歹帮人家女孩子把下半身遮一遮吧！
在场的人却都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惊诧于堂堂顾少居然会为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女人而乱了阵脚。
由此可见，只要别人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我。
不过说什么都晚了，人已经消失在门外，照他那个架势是等不及叫救护车了，得亲自把老婆送去重症监护室抢救才行。
“梁总，生日快乐！”
这句听得耳朵起茧的祝福语再次在我面前响起。
我仰起头，眼前又是一张陌生的脸，疲惫感淹没了我的耐心。
光这一晚上要应付的人就比我平常一年接触的人加起来还多，社交量严重超负荷。
当下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两个人面面相觑，陷入僵局。
这里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跟我很熟，事实却是我一个都不认得。
他身穿一件宽松米白色圆领毛衣，托着酒杯，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头发微卷，蓬松的刘海遮住半边额头，眉清目秀，俨然一个青春阳光的大学生。
这边还没弄明白，那边又迎面走来一位戴着茶色眼镜的老大哥，熟稔地向我们打起了招呼：“梁总，霍总，小楚，正好大家都在……”
“楚……”我愣了一下，怔怔问道，“你是楚耀白？”
“梁总怎么连自己挑的男主角都不认识了？”老大哥打趣说道。
真的是他。
我指着顾宇承和阮湘湘离开的方向：“那你——”
我飞快意识到不对劲，话停在了嘴边。
本来此刻陪在阮湘湘身边的人应该是楚耀白，而不是顾宇承。
作为男二号，女主角的白月光，楚耀白在她被梁梦儿欺负的关键时刻上前解围，兢兢业业地履行一名男二号应尽的义务。虽然顾宇承的确也出手了，可阮湘湘那会儿正和他冷战，自然是选择了心中的白月光。
结果由于我没欺负阮湘湘，楚耀白也就没有被激发出保护欲，反倒让顾宇承捷足先登了。
……那我岂不是坏了他的好事？
不对，也不能这么说，就算我按剧本演，男二的宿命也永远是赢不了男主，还不如让他及时止损回头是岸，我这么做可以说是帮他走向正道了，今年《感动中国》候选人必须有我。
我神游了一会儿，楚耀白和老大哥还在等着我的下半句。
“没什么！”我缩回手指。
老大哥接着他没说完的话题继续：“我前两天又发现一个不错的本子，题材很特别，不知道梁总霍总有没有兴趣？正好小楚也在，等咱们现在这部剧杀青，不如再来个二搭？”
“徐导，什么二搭呀？”冯安娜出现得时机很微妙。
原来这老大哥是楚耀白和冯安娜主演的那部剧的导演。
他刚刚说楚耀白是我亲自挑的男主角，什么意思……难道梁梦儿看上了楚耀白……？？
我背后一凉，暗搓搓向后退了一步。
我以为大小姐只睡那些糊得叫不上名字的，没想到连正当红的也敢下手，失敬。
她整天又要追顾宇承，又要同时跟那么多男的保持联系，还要管理公司，到底哪来的闲工夫……
导演推了推眼镜，笑容中透着窘迫：“哈哈，闲聊而已，我说希望有机会能跟大家再二搭。”
冯安娜莞尔一笑，和导演碰杯：“那当然，徐导有好本子记得第一个想着我。”说完微微仰头抿了一口酒。但其实酒根本就没碰到嘴唇。
她走后导演如释重负，滔滔不绝地向我们介绍起了他相中的那个剧本，什么玄幻大制作，什么神鬼妖魔，什么人性善恶，十句话有八句在暗示我投资。
服务生快步走了过来，把精心准备好的可乐送到我面前，我对着托盘上唯一的一杯液体反复确认了半分钟——杯壁有雾气，是冰的，液体有气泡，是可乐，可是……
把可乐倒在高脚杯里，可以，但为什么要像倒红酒一样只倒浅浅的一层？是想让我慢慢品味可乐的甘醇吗？
我抿着嘴，沉默了片刻，委婉地笑了笑：“超市里一瓶两升装的可乐才卖七块钱，多倒一点你们酒店应该也不会马上破产吧？”
“对不起！我重新去帮您准备！”服务生惊慌失措。
“唉算了。”
我拿起杯子仰头一口，可乐丝滑地流过喉咙，冰爽感浇灌着我枯萎的灵魂。
活过来了。
我把空杯子放回托盘上，摆摆手，让服务生走了。
反正待会儿就回去睡觉了，等睡醒我自己去公司楼下便利店买一罐喝。
“霍总。”来人把霍醒言请到了另一边去，看着像是在谈事情。
导演还在不遗余力地演讲，我对他的念经左耳进右耳出，魂不守舍地丢下一句“剧本的事下次再说吧”就匆匆跑到了霍醒言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