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后（上）
当老板的好处之一就是上班迟到、早退、无故旷工也没人敢置喙，不仅不敢置喙，还必须在老板面前表现出自己认真工作的优秀员工形象——当我走进公司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不过好在舆论已经有所扭转，相比前两天大家还是稍微轻松了一些。
来之前小周就跟我说楚耀白在办公室等了我好一会儿了，我进去的时候楚耀白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见我来了立刻收起手机，局促地起身迎接我。
我绕过沙发走到办公桌前收拾起了昨天没来得及整理的文件，跟平常一样地说话：“有什么话就说吧。”
不用想也知道他是专门来向我解释家事的。
“对不起。”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望向那个本该闪着光、此刻却神情黯淡的小伙子：“如果你是为了你爸的事情道歉，完全没有必要，他做的事跟你没关系。”
“可是他……”楚耀白欲言又止。
“你也不用担心他那么做伤害到我的自尊什么的，我跟你的事本来就是假的，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做，我都只会觉得好笑而已。”我低下头继续整理桌面，“倒是你爸，我感觉他被我气得不轻。”
楚耀白沉默片刻，走了过来，站在桌旁小心翼翼地问道：“我骗了你，你不生气吗？”
“骗我什么？”我再次停下来思考，“哦，你是说你楚氏大少爷的身份？”
他抿了抿唇，默认了我的猜测。
我两手撑着桌子，了然点了点头：“老实说，有点意外，但也不算非常意外，这种设定还挺常见的。”看到楚耀白迷茫的眼神，我赶紧改口：“我的意思是……其实这也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秘密，我也有，更何况这是你的隐私，说不说都是你的自由。”
才怪。也就是我现在有钱才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凡我像以前那样只是个领着微薄工资的无产阶级，周围哪个相熟的朋友要是被我发现表面跟我一起当穷鬼，背地里是货真价实的富二代，那我一定会气个半死。这种不平等的欺骗往往比想象中的更伤人。
听了我的这番话，他看起来轻松了一点，但依然有些紧张：“你就不问问为什么？”
“这还用问？之前你宁可离开家去住简陋的合租房、在各种剧组里跑龙套、低声下气地去求人，不就是因为不想靠家里的条件走捷径吗？你希望大家认可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楚氏的光环。”我坐了下来，脚尖蹬地转动椅子，“我猜你父母应该很反对你当演员吧？”
“你怎么知道……？”他诧异地睁大眼睛。
“都说了猜的嘛。”
才怪。因为小说电视剧里一般都是这么设定的：富甲一方的知名企业家得知自己的宝贝儿女要进军娱乐圈，大发雷霆，扬言要断绝亲子关系，没想到儿女不顾反对，坚持梦想，毅然离家闯荡，还真就被他们闯出了点名堂，最终心高气傲的企业家见孩子混得风生水起，自己脸上有光了，一家人就此和解。
楚氏给楚耀白参演的项目投资都是在他红了之后才有的，想来在这之前他爸妈并不相信他能有所作为，还以为没两天儿子就会因吃不了苦而选择回家认错，继续按照他们的要求生活，直到儿子声名鹊起，他们才有了点面子，企图以这种方式缓解亲子矛盾。
我坐着椅子转了一圈：“他们的想法也不是不能理解，肯定是想让你继承他们辛苦打拼下来的公司，肥水不流外人田，在他们眼里这就跟皇位差不多。而且商人嘛，多多少少都有点看不起娱乐圈，觉得演员就是在人前卖弄的戏子，他们既想赚这个圈子的钱，又嫌这个圈子拉低了他们的档次，挺好笑的。”
“你猜得没错。”他落寞地转身走向窗边，“他们想让我一毕业就进公司熟悉业务，但我对经营公司毫无兴趣，演戏才是我喜欢做的事，我跟他们说了之后得到的只有批评和打击，所以我只好自己跑出来，没拿家里一分钱，也没动用家里的任何关系，毕竟我也想知道如果不靠这些，凭我自己的努力究竟能不能做到。”
……
兄弟，你能成功靠的是你男二号的光环啊！！！
我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不过现在好了，我已经向他们证明了自己，也有勇气说我当初的选择是对的。”他的情绪忽然变得昂扬起来。
“其实你也不必太抗拒继承公司。”我伸手拉开抽屉，拿了颗糖出来，“演员，尤其是你这样的偶像派，注定是要靠外形吃饭的，就算你能帅一辈子，再过几年、十几年，比你年轻、比你帅的后辈大有人在，你拿什么跟他们比？演技吗？别人也有。你不是永远不可替代的。”
楚耀白从窗边转过来看着我：“你是想让我放弃演戏？”
“不是放弃，是两手抓。”我剥了糖纸，把糖放进嘴里。
他不作声，满脸写着不解。
“你现在是上升期，确实要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事业上，但这不代表你不可以抽空学习一些经营管理上的事务，等过两年你再慢慢开始接触楚氏的集团业务，应该会很顺利，不是两全其美吗？”
虽然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我的苦心，但我该说的都说了，就看他听不听得进去了。
我停止转圈的幼稚行为，把椅子面向楚耀白：“对了，上次我们去的游乐园，是你家的吧？”
“……这你也知道？”他惊奇不已，眼睛睁得更大了。
“昨天顺手查了一下，楚氏是去年全资入股的，所以霍醒言那天说的抢在霍氏之前先参投的，就是楚氏吧？”
他挠了挠头，委屈地小声说道：“嗯……我也是年初才听说的……”
“冯小姐，您不能进去！冯小姐！”
小周的疾呼在整层楼里回荡，然而办公室的门还是被人用力推开，闯进来的是一位久未谋面的“老朋友”。
“冯小姐您不能这样！”小周仍在试图挽救局面，以血肉之躯挡在冯安娜面前。
“走开！”冯安娜不屑地皱着眉头。
小周无助地朝我投来求救的目光，我叹了声气，说道：“没事，你出去吧。”
冯安娜穿了一条浅粉色网纱连衣裙，戴着墨镜，像只花蝴蝶在办公室里大摇大摆地参观了一圈，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沙发上。
“难怪不让我进来，原来是有人躲在这儿说悄悄话呢。”她摘了墨镜收进包里。
楚耀白急忙想要解释，我先他一步回应了客人：“想多了，人家不让你进来单纯是因为你没素质。”
“你……！”冯安娜皙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不悦之色。
“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专心准备电影节的事吗，怎么有空来我这里撒泼？”
她摆弄着手腕上的蝴蝶结丝带，阴阳怪气地说道：“听说你出事了，我可是专程飞回来看你笑话的。”
“太感人了。”我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那你现在看到我了，怎么样，觉得好笑吗？”
她摇了摇头，发出了“啧”的一声：“失望。我瞧着你这过得挺滋润的，又是老公又是绯闻男友，一般人可没你这福分。”
“冯小姐，请你适可而止。”一向好脾气的楚耀白终于忍无可忍。
“哟，你还护起来了？看来感情不错呀！”
在她说话的间隙，我的余光落在了桌上刚整理好的文件上，摞在最上面的那份是昨天开会时他们提到的原定女主角辞演的项目资料。
我临时有了一个主意。
冯安娜见我丝毫不反驳，反而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惶恐地在沙发上直了直身子：“你那是什么眼神……”
“能不能帮我个忙？”
“没事吧你？”她的表情像在看一个疯子，“我们俩应该不是那种可以互相帮助的关系吧？”
我拿起文件朝她走去，态度平和地说道：“我们有部剧过几天就要开机了，但是女一号的公司那边突然提出辞演，我们——”
“所以你想让我去做替补？”
“怎么能叫替补呢，应该叫……”我在心里迅速琢磨了一下，坐到沙发上说道：“救急！”
她难以置信地冷笑一声：“真亏你说得出口。”
“我脸皮厚。”
当众把她从剧组除名，让她在那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发生过如此不愉快的事，也的确只有我这么不要脸的人才敢再提出合作。
不过我想到要选择她并不只是今天见到她之后的突发奇想，更重要的是她确实适合这个角色，甚至比原定的高明星更适合。这个项目是在我来之前就已经定好的，一直以来推进得也还算顺利，我也就没想过要做什么变动，要不是这次高明星辞演，我恐怕也不会考虑别人来演的可能性。
我先把自己损了一遍，以至于她想骂我却无从下口。她无语地噎了一会儿，翘起腿，抱着手臂说道：“既然是救急，你怎么不叫你的宝贝湘湘来演？”
“吃醋啦？”我愈发油嘴滑舌起来，“你也是我的宝贝！”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她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地放下手臂，哪里有半点平日蛮横无理的样子，倒像是个第一次受到告白的纯情少女。
我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把文件放到茶几上：“这是项目书。片酬随你开，如果这段时间你有别的通告撞了，违约金我也可以替你付，还有什么其他要求也都可以提出来，我就只有一个额外的要求，不准在片场以及任何公开的活动现场耍大牌。”
“说那么多干嘛？我又不会答应。”她嫌弃地撇了撇嘴，眼睛却瞟向放在面前的项目书。
“我没把你当成替补，在我看来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湘湘不是不可以演，但她少了点感觉，那种……”
“这不是高明星的剧吗？”冯安娜似乎根本没在听我说话，突然凑近了翻开项目书。
我愣愣说道：“是，原定的女一号就是高——”
“我接。”
没有任何预兆，她一口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