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碰
他打开房门，一脸茫然地看着站在门外的我。
“我想洗澡……”我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没答话，但表情中分明写着“你想洗就洗呗也没人拦着你啊跟我说干什么难道是想让我帮你洗吗”。
我尴尬地指了指他卧室卫生间的方向：“东西……”
昨天因为他们几个的突然造访，我的洗漱用品全都转移了，临到刚刚准备洗澡了我才想起来这茬。要是平时，偶尔一天不洗澡也没什么，但今天又是冷汗又是眼泪，不洗个澡怕是一晚上都睡不好，最主要的是，只有洗澡的时候我可以不用想任何事，把自己当成泡沫、当成空气，毫无负担地做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哦……！”霍醒言意识到是自己多虑了，也忽然尴尬起来，抱歉地侧身让开，“进来吧！”
“我拿几样要用的就走。”
“你直接洗吧，东西就放那儿，明天让阿姨来收拾就行。”
他把整个卧室都留给了我，自己去客厅了。
原本我只想简单冲个澡，可仅仅是站着都觉得累，最终还是决定在浴缸里躺着泡一会儿。
可能是水温太合适，泡着泡着我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在半梦半醒中我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还有敲门声。我在水里被泡得乏力，连坐起来都困难，喉咙里只能发出蚊子哼似的声音，还没等我缓过来，浴室的门已经被打开了。
霍醒言的出现让我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了不少，我连忙往下沉，把头以下都没进水里，实际上透明的一缸水什么也遮不住。
平常在家我们俩都是各自用不同的卫生间，互不打扰，所以也就不会特意锁门，谁也想不到会出这种状况。
霍醒言一眼看到了缩在浴缸里的我，慌忙转过身去，紧张地解释道：“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进来的……我是看你在里面待了那么久没动静，敲门你也不说话，以为出什么事了，所以才……”
“我没事，就是不小心睡着了。”我用仅存的一点力气回应他。
“没事就赶紧起来吧，泡久了对身体不好。”他丢下这句话就慌慌张张地关门出去了。
我没有多余的体力再淋浴冲洗，只得顶着眩晕勉强站起来拿浴巾把身子擦干，在跨出浴缸的时候我乍地眼前一花，重心不稳，整个人“咣当”一声摔倒在地，裹着的浴巾也散开了。
欣慰的是危急时刻我还知道护住头，结果胳膊脆生生撞在坚硬的地砖上，疼得我直哼哼，我试图手腕用力支起上半身，但手臂的疼痛让我完全使不上劲。
我放弃抵抗，喘着粗气彻底趴在地上，头晕的症状丝毫没有减轻，恨不得就这样睡过去算了。
就在这时门又被敲响，我听见霍醒言在门外问“怎么了”，竟然有种莫名的安心。
我咬着牙抬手把散开的浴巾重新盖在身上，虚弱地说道：“你可能要进来一下……”
现在不是扭捏害羞的时候，我总不能真的就一直躺地上。
霍醒言开门的动作比上一回谨慎了许多，进来后看到我瘫倒在地，手忙脚乱地跑过来替我裹紧浴巾。他蹲下身，一手从我腿弯下穿过，一手托起我的后背，结结实实地将我抱起来，快步把我送回他房间的床上放下。
“就说了泡久了对身体不好。”他帮我盖好被子，关掉了刺眼的卧室主灯，只开了吊顶上最暗的一圈灯带。
“我在里面待了多久？”
“快一个小时。”
那确实是有点久，我没直接昏过去已经是万幸了。
“躺一会儿应该就好了。”他又把被子掖了掖，“我去给你倒杯水。”
他转身准备走，我把手从被子里伸出去，轻轻拽住了他的裤子。他低头看了看我的手，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我头发还是湿的……”
虽然没专门洗头，但头发也泡在水里了，就这么湿着睡觉不仅不舒服，肯定还会头疼，面瘫也说不准。
他站着想了想，俯身把我的手塞回被子里：“你等一下。”
他还是先去倒了杯水来。
我吃力地坐起来，用被子挡在身前，刚想抬手去接杯子，手肘处的痛感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更不幸的是，由于我抬起手的动作，浴巾又散开了，背后顿时一阵凉飕飕的感觉。
……
这个时候是不是保持不动会比较好……我要是太惊慌好像遇到了色狼一样的话反而更尴尬吧……
尽管霍醒言站在我斜前方，可是他个子高，依然从上方看见了滑落到床上的浴巾。他怔了怔，和我同频率地陷入了不可遏制的沉默。
我屏住呼吸，生怕任何一点声响都会放大此刻的尴尬。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转去卫生间拿来了我的睡衣和吹风机。他把吹风机放在一旁，接着展开睡衣，远远地伸长了手，别过脸帮我披上衣服，然而衣服只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就滑了下去。
沉默还在继续。
手抬不起来，我没办法穿衣服，但也不能一直这么晾着我的后背……要不然我再躺回去？
霍醒言把掉下来的衣服抽走扔到床尾，然后把另一边的被子扯了过来，绕着我卷了一圈将我严严实实地裹在了被子里。
除了不能动弹，这倒是最简单的办法……
他把水杯端起来，直接举到我嘴边，我伸着脖子，张嘴抿了抿杯沿，嘴唇触到了杯子里的水——是温的，于是放心地喝了几口。
此情此景，我如同一个失去双臂的残疾人。
喂我喝完他把杯子又放回柜子上，插上吹风机插头，把风口朝自己掌心吹了吹，调好风力和温度，手从我的颈后擦过，撩起被被子压住的头发，认真地吹了起来。
他的手在我发间拨动，时而会碰到我的耳朵和脖子，微凉的触感使我绷紧身体，全然忘记了头晕这回事。我攥着被子，手心沁出了一层汗，明明刚喝过水，喉咙却干涩无比。好在吹风机的声音大，不至于暴露我的心跳声。
方瑶迷瞪地走到房门口，看见房里这一幕，当即止步，呆滞地站着。
霍醒言关掉了吹风机，对着门口问道：“你不是睡了吗？”
“睡了一觉，醒了……”方瑶瞟了眼床上的衣服，眼珠快速转了转。
“有事吗？”
“没有……”她连连摇头，“没有！你们继续！”
她一溜烟跑走了，在拐角尽头又鬼鬼祟祟地回头张望了一眼，我不确定有没有看错，总觉得她脸上有诡异的笑容。
我看着摊在床尾的睡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造型，这才反应过来那丫头应该是误会了。
“要不要跟她解释一下？”
一想到她可能脑补的画面，我的脸愈发烫了起来。
“解释什么？”霍醒言问道。
“就……”
会不会是我想太多了？他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可能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我要是说出来，岂不是显得我在自作多情、想入非非？
“没什么！”
反正我们是“夫妻”，在这个房间里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方瑶如果误会反倒还能坐实这桩婚姻，索性就让她误会好了。
霍醒言重新打开吹风机，一股热流顺着钻进被子里。他转动手腕，笨拙地捋着我发梢的卷花。
“好了。”他揉了揉我的头顶，关掉吹风机。
“谢谢……”向来不跟他客气的我因为太过紧张，生分地冒出这么一句。
他拔掉插头，把吹风机拿走放回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冷不丁和我视线相撞，我讪讪把脸转开了。
“你休息吧。”他走到门边，背对着我犹豫了一下，回过身说道：“今天的事，你要是还觉得难过，想哭就哭出来吧，不用硬扛着。”
看来是我下午那个样子吓到他了。
“现在已经好多了，之前可能是压力太大了。”我抿了抿唇，“要说难过，最难过的应该还是湘湘吧，毕竟我跟潘贝也不熟，但她是真的把潘贝当成最好的朋友，被自己信任的人欺骗、伤害，恐怕会是一辈子的阴影。”
霍醒言半天没吭声，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也骗了你，你——”
“你还有别的老婆？”
“……你还是睡觉吧。”他脸上的严肃转瞬消失。
一个玩笑终止了这个话题。
但我哪里是真的想开玩笑，不过是怕徒增我们之间的尴尬罢了。如果当真有他说的“如果”，那也等到了那一天再说吧。
“你动起来不方便，今晚就睡这儿吧。”
我侧头看了眼另外半边床：“那你呢？”
家里的空房间都被他们几个睡过了还没整理，总不好让他去睡别人睡过的床，更不可能让他睡沙发。
他没答上来，大概自己也在琢磨该何去何从。
“你睡我房间吧，昨天我没睡那边，床是干净的，而且瑶瑶刚才来过了，应该不会再来了。”
“好。”他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又停下了，“有事叫我。”
他关了灯，从外面关上门，空荡荡的房间里剩我一人。
我蹩手蹩脚地撑开被子躺下，闭眼将自己融于黑暗之中，压抑了一整天的身体终于得以喘息。
算了，过度忧思也无济于事，就算前路未知，过一天是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