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变（上）
一周的公示期转眼就结束了，我赶在股东大会前一晚回到霍醒言家，第二天准时出现在了会议上。
这一次与会的人比上周多出不少，平时管事的不管事的都来了，生面孔和熟面孔扎堆，会议室里一个多余的空位都没有。毕竟是要当众审判我这个过街老鼠，谁不想亲眼见证一下。
料想韩董事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今天的他整个人红光满面、健步如飞，兴奋的心情明明都快从嘴角溢出来，却还要装作痛心疾首，我看他才应该签来梁氏影视当演员。
“截止到目前，针对梁氏集团总经理梁梦儿侵占公款一事的调查结果没有收到异议，公示期已经结束，处罚决定从今天开始执行。梁总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集团的法务总监作为这场盛典的主持人，率先开始了暖场词。
“没有。”我在好几十双眼睛的注目下轻飘飘说道。
梁盛在一旁干着急。他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承认，但又还记着我的叮嘱，便没有轻举妄动。
“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我瞟了眼坐在斜对面的韩董事，“这个举报人是谁。”
“这是匿名举报，集团有义务保护举报人的隐私信息。”纪律委员刚正不阿。
“没关系，不重要。”我歪靠在椅子上掰弄手指。
“既然当事人接受处罚决定，那么从现在开始，集团将革去梁小姐董事身份，撤销其总经理职务，且不得再参与集团管理事务。”
会议室里尽是老老少少的窃窃私语。
“可是小梁总手上有集团20%的股份，这么一来，董事长就……”
韩董事自己不出面，安排了他的狗腿来“点拨”众人，一石激起千层浪，窃窃私语变为了议论纷纷。有的人心知肚明，跟着煽风点火，有的人恍然大悟，忙着分析局势。
“韩董事应该是第二大股东吧？”
“那当然，他可是梁氏的元老了。”
“但董事长占了三成股份，也没人能超过这个数吧……”
梁盛默不作声，神情愈发凝重。
“各位。”韩董事摆了摆手，会议室顿时静了下来。“小梁总的事，我无论作为长辈还是集团的老人，都感到惋惜。”
我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满屋子人愕然望向我，我抿了抿嘴，收敛笑容，恭顺地说道：“您继续。”
韩董事怪异地看了我一眼，继续侃侃而谈：“相信在座的每一位都是真心为梁氏未来的发展考虑的，但最近，乃至之前一年、两年所发生的种种，大家也都看到了，集团承受不了如此频繁的负面新闻，尤其这些都只是由于小梁总个人原因导致的，继续这样下去，迟早还会发生比这次更严重的事。”
有人点头附和，有人摇头嗟叹，但大家的核心观点都一致：他说得对。
“我跟董事长一起打拼几十年了，梁氏是我们共同的心血，我知道，他也是爱女心切才会一直纵容小梁总，都是为人父母的，我可以理解。可事到如今，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梁盛盯着韩董事，信任的目光里渐渐流露出些许警惕。
“为了集团的将来，我提议，重新推选董事长。”
铺垫了这么久，总算切入正题了。
意料之中的满堂哗然，每个人脸上都呈现出一场精彩的好戏，除了梁盛。
“老韩，你什么意思？”梁盛看似冷静地在压制着即将爆发的怒火。
说起来这梁盛也算是个性转版中年傻白甜了，感情上是深情专一的恋爱脑，事业上在商界征战多年归来仍有一颗纯洁的心灵，对身边人毫不设防，家都快被别人偷了还跟人称兄道弟，要是有亲子鉴定说他是阮湘湘的亲生父亲我都绝对不会吃惊。
“老梁，你扪心自问，就算她不再是董事会的一员，她的一举一动是不是还会影响着集团？为什么，因为她是你梁盛的女儿。”韩董事言辞恳切，苦口婆心，仿佛再世孔孟。“你管教不好她，受损失的是集团其他股东，这公平吗？”
一个姿势坐腻了，我挺直身子，双肘架到桌上，两手托着头，耐心聆听韩董事的“肺腑之言”。
“梁氏的确是你一手创立的，但这么多年下来，它早就不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了，你没有能力让它变得更好，就应该把它交给更适合的人。”
梁盛眉头紧皱，肩膀的起伏昭示着他呼吸的频率和力度。他不是不想反驳，而是心里清楚，韩董事的每句话都是有备而来，字字戳在他死穴上，就是为了把他架到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
我伸出一只手去把玩桌上的笔，单手撑头，懒懒说道：“这个‘更适合的人’，不会就是韩董事吧？”
“韩董事这么多年为集团尽心尽力，为什么不可以？”
韩董事还没急，他的狗腿倒先急了。
“可以啊，我说不可以了吗？”我的真诚让一干人等哑口无言。“那接下来是不是到自荐环节了？”
韩董事略显紧张地松了松领带，刚要开口，被我抢先说道：“算了，要不跳过这个环节吧，直接投票。”
这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我到底想干什么。
我该感谢他们在剥夺了我的董事身份后还慷慨地默许我留在会议室，不然我还得发点别的疯才能留下来给他们添堵。
韩董事终于意识到被我戏耍了，老脸铁青：“你闹够——”
“同意韩董事成为新任董事长的请呼吸。”我丝毫不理会他的恼火。
话音刚落，我分明看见有不少准备举起来的手停在了半空。
“我看看谁憋气了。”
正说着，我的手机响了，尖锐的铃声响彻会议室。
平时开会我要么不带手机，带了也都会静音，不过今天本来就没打算好好做人，这点没素质的事倒也无所谓。
“啊，不好意思，接个电话。”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悠悠地按下接听键，“喂——”
“好了没啊？”电话那头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我把手机拿远了些，敷衍道：“好了好了，进来吧。”
这头我刚挂了电话，那头会议室的门就开了，一个高挺俊逸的身影走了进来，对周遭的议论声置若罔闻，直直走到我的座位旁。
“顾总？你来做什么？”法务总监又当起了会场保安。
顾宇承整了整袖扣，无辜地说道：“开会啊。”
“这是我们梁氏的内部会议。”
“大股东来参加股东会议，有什么问题吗？”他理直气壮地在会议室里扫视了一圈，低头朝我埋怨道：“怎么一个空座都没有？”
这家伙穿上正装其实还挺像那么回事，虽然一开始我嫌弃他傲慢装逼，但他到底也是万众瞩目的男主角，硬件方面确实无可挑剔。
“你坐我这儿行了吧。”我起身把顾宇承推到椅子前，按着他坐下，又拿起桌上的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忘了说了，我手上20%的股份已经全部转让给顾总了。”我举起那张纸，把印着字的那一面展示给在场的人，“这是转让协议。”
连梁盛都像看疯子一样地看着我，更别提其他人了。
早就看我不顺眼多时的丁董事气急败坏地说道：“没有经过半数股东的同意，你怎么能擅自把股权转让给一个外人？！”
韩董事没吭声，拳头却攥得比谁都紧。
“顾总怎么是外人呢？他在半年前就已经是梁氏的股东了。”
集体沉默印证了在他们听来我明摆着像在胡说八道。
“一股也是股嘛！”我讪讪笑了笑，放下协议，“股东之间转让股权，好像不需要经过你们的同意吧？”
韩董事气归气，但斗志未消，眼里还有狠劲。他筹划了这么久，不可能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小梁总年轻气盛，不甘心接受处罚，干出这种幼稚的事。”韩董事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但即便如此，就像我刚刚说的，只要梁盛一天还是董事长，你的一言一行都还会影响梁氏，所以重新推选董事长是势在必行。”
“选啊，我也没有不让你选。”我绕到梁盛座位旁，纵览会议桌左右两侧的二三十号人，故意说道：“可我记得韩董事你好像只有25%的股份吧？这样也有资格提请重选吗？”
韩董事恢复了来时的自信，轻蔑一笑：“抱歉，现在是34%。”
我倒是不意外，就是不知道梁盛听了作何感想。
“其他的话想必不用我多说，大家心里都有决断，是让集团改头换面走向正轨，还是因循守旧继续承担风险，希望各位慎重考虑。”
“韩董事所持34%的股份超过了梁董事长所持32%的股份，按照集团章程，韩董事有权要求启动董事长改选程序。”法务总监兢兢业业地控场走流程，“董事会成员共14人，全部到齐，股东中持有集团1%以上股份的共4人，有1人缺席，视为弃权，因此共计选票17票。”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听着规则，毕竟逼宫这种事在梁氏是从史无前例的。
“同意韩董事成为集团董事长的投赞成票，反之则投反对票，可以弃权。若赞成票大于反对票，则由韩董事担任新任董事长，若反对票大于赞成票，则由梁董事长继续担任董事长一职，若赞成票和反对票持平，则由所持股份占比更多的一方担任。”
也就是说，哪怕平票也是韩董事赢了，梁盛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反对票必须超过赞成票才行。
我低头看向呆坐着的梁盛，他已经从憋着不说话变成了根本说不出话，这么大变故他一时半刻恐怕是缓不过来了。
“现在开始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