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上）
在检方公布调查结果前我就已经准备好了宣传方案和媒体稿件，就为了能在第一时间给韩董事创造足够的热度，不枉我在家连续几天加班精心策划，梁氏又一次引起了社会轰动。
当天下午我就拿回了董事会的席位。热心投票给韩董事的那几位董事们见了我，不是露出尴尬的笑容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企业氛围十分融洽。
梁盛的董事长之位是保住了，可他看起来并不开心，从会议室出来之后就直接回梁宅去了，不知道在里面的时候他跟韩董事都聊了些什么。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他，在他过去五十年的人生里，大概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背叛，对他这么一个没心眼的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了。
不管怎样，韩董事的出局给这场上不了台面的闹剧画下了句号，梁氏又恢复了最初的安定。
或许是我平时收买人心的手段成效显著，电梯一到影视分司的楼层就听见了热烈的掌声，如果不是事发突然他们来不及准备，我恐怕还能看见花篮和横幅。
这帮被养刁了的员工们借口要给我庆祝，吵着让我请客，我斥巨资给全公司每人都订了一份全套下午茶，外卖送来的场面可谓壮观，堆积如山的箱子和袋子把公司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即使小周在努力地有序发放，门口依然像土匪进村一样混乱。
处理完公司的事我就提前下班了。打了一天仗，虽然顺利，终归还是有点累的，只想赶紧回去洗个澡躺着休息。
说是提前，实际上也就比正常下班时间早了半个小时而已，不过让我惊讶的是，我到家的时候霍醒言也在家，而且已经做好了晚饭。
“你没去公司吗？”我脱下外套挂到衣架上。
“去了，没什么事，就回来了。”他把刚出锅的辣椒炒肉端上桌，“吃饭吧。”
他并没有强调这顿饭有什么特殊意义，仿佛这只是一顿很平常的晚饭，但这桌菜的丰盛程度很显然并不平常。下午他发消息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想来就是在准备这顿“庆功宴”，连可乐都拿出来了。
我懒得去洗手了，直接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拿起筷子的瞬间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饿。蛋糕、奶茶、披萨、水果，给员工买的下午茶我一点也没少吃，现在看着这一大桌子菜，我只觉得更撑了。
霍醒言见我半天没动筷子，问道：“你是不是吃过了？”
“……没有啊！”我连忙夹了一筷子菜，“就是在公司吃了点……零食？”
“吃不下别硬撑。”
“吃得下！我胃通到海里你又不是不知道！”
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很有胃口，我吃得狼吞虎咽，他看得出我的刻意，却也没拆穿我。
“我听说，你把手上梁氏全部的股份都转给了顾宇承。”
“嗯。”我喝了口可乐，“我知道韩董事一定会利用这次机会要求重新推选董事长，而我又被暂停了董事权利，所以只有再找一个人来接手我的股权，大股东里才能多一票。”
他放下筷子，表情严肃：“你明明还有其他更稳妥的办法，就非要冒这个险吗？”
“也没有很冒险吧……”
除了要多交点税以外。
“你就这么相信他？”他皱了皱眉。
这个问题顾宇承也问过我。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的确相信顾宇承，甚至是无条件相信，因为他和阮湘湘是这个世界的轴心，如果连他们俩都不值得信任，那就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可是这个理由我不可能说出口，我只能跟他说：协议里把违约责任都写得清清楚楚，谅你也不敢耍滑。
“你放心吧，我们签了协议，不会有事的。”
霍醒言什么都没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我分明感觉不对劲。
“你是不是生气了？”我试探性地问道。
“嗯。”他垂眸应了一声。
和以前不一样，他已经学会大方承认了。
“因为我找顾宇承帮忙……？你别多想啊！我对他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如果我把股权转给我爸，肯定会被韩董事发现，而且我们是夫妻，韩董事肯定也会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只有顾宇承是韩董事绝对不会想到的。”
其实我最早有这个计划的时候还没跟霍醒言结婚。这件事从一开始我就没考虑过让他帮我，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对他开这个口，也不想跟他变成真正的利益往来，所以我宁可找当时和我并不算对付的顾宇承来做这件“大事”。
我半真半假地解释了一通，但这好像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静静听我说完，握着筷子的手停了很久，漠然说道：“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
我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他似乎是从我的反应中顿悟了什么，点了点头：“原来是随口说说。”
……？
什么啊！我答应过他什么啊？？
难道是他生日那天我开玩笑说“我的就是你的”，他现在觉得我转让股权是动了他的财产？不应该啊……他又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我还答应过他什么？不跟别的男人厮混？我确实没有啊！我跟顾宇承只是商业交易而已，况且他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啊……
别的……没有了吧……
我的犹豫和茫然被他尽收眼底，他不置一词，满脸的失望中夹杂着说不清的疲倦。
完了，他是真的生气了，而我居然连他在气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应该表现出我的真诚，可我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反问，不就等于火上浇油吗？但是不问的话我又怎么知道我哪里做错了……
“我——”
“你应该累了，早点休息吧。”
还没等我说完他就起身回房了。
本该是一句关心的话，此刻听来却透着疏远。
他不理我，我也只好回房反省，想着大不了明天先给他道歉，哄哄他，他肯定就消气了。
再次确定事情的严重性是在第二天早上，霍醒言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一如既往跟我一起吃早饭、说话、送我去公司，却唯独不提昨晚的事，只要我试图问起，他就避而不谈，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前阵子被革职耽误了很多天，最近又临近颁奖盛典，公司有一大堆事等着处理，然而接下来几天霍醒言都是这样不正常的态度，我连半点工作的心思都没有，索性改了行程去片场探班。
这次的新戏有着讨论度爆炸的阵容：楚耀白的男一号，冯安娜的女一号和阮湘湘女二号。
当初重拍《举世有双》的原因早就是公开的秘密，冯安娜和阮湘湘不和也是人尽皆知，尽管后来有人通过种种细节证据分析出两人已经成了朋友，不过依旧众说纷纭，毕竟在娱乐圈这口大染缸里，看到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如今她们俩重新合作，这个震撼程度可见一斑。
时隔一年，很多事都不一样了。楚耀白从奋斗穷小子变成了追梦富二代，冯安娜从人见人嫌的刻薄女星变成了广受欢迎的国际大腕，还是个深藏不露的事业型富二代，怎么也想不到这俩人倒是门当户对；阮湘湘跟两个理应欺负她的恶毒反派变成了朋友，也没有深陷三角恋当中，星途平顺。
有时候我在想，我真的什么都没改变吗？明明有的吧！所以我也没必要对未来那么悲观。
我带着给整个剧组的饮料到了片场，此时正在拍摄冯安娜和楚耀白的戏份。今天要拍摄的几场戏都是发生在大型商场里的，所以剧组“走后门”借用了梁氏旗下的一间商场。
阮湘湘坐在休息区看剧本，突然见到我，颇感意外：“你没说今天要来啊！”
她现在的待遇已经不同于一年前了，有自己的专座，有自己的助理，没人敢再找她麻烦，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无时无刻都如履薄冰的她了。
按理，以她的特殊身份，她是完全可以出演女一号的，但她看了剧本之后果断认为冯安娜更适合女一号，而她则更喜欢女二号的设定。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理由，传出去就变成了“冯安娜截胡”、“阮湘湘被抢角色”、“冯安娜阮湘湘争番”。虽然对这些见怪不怪了，还是会觉得好笑。
“没心情上班。”我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呆滞地盯着不断上上下下的扶梯。
“怎么了？之前的事不是都已经解决了吗？”
我想了想，收回远眺的视线，坐着转向她：“我问你，这次顾宇承来帮我，你生气吗？”
她好像听了一句外星语，困惑地看着我：“为什么要生气？”
“那我换个问法，顾宇承单独找我，你生气吗？”
“他找你肯定是有事啊。”
“……问你也是白问。”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什么白问？”楚耀白迎面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穿了一袭婚纱的冯安娜。
婚纱表面有一层银丝雀翎刺绣，两边袖子是宽松透明的薄纱，胸口有一个状似蝴蝶的图案，垂坠的裙摆厚重地拖曳在地。抹胸设计放大了她优越的直角肩和锁骨，裙撑把整条裙子的轮廓和腰身都显了出来，这件婚纱是品牌作为赞助专门为她定制的，这么看来下半年她的代言是稳了。
不过她的衣服换了，妆发却没变，和在股东大会时看到的一样，尤其是额头上的那个印记，奇怪的是配上这身婚纱，竟然有种莫名的和谐。
“前几天不还是乞丐吗，怎么变这样了……”
冯安娜往上提了提裙摆，小心且费力地坐下来：“你又不是没看过剧本，她从无间地狱跑出来，到人间的商场里看到这衣服好看就抢来穿了。”
“确实像你会干的事。”我笑道。
“什么意思啊！”她狠狠刀了我一眼，又低头整理起了自己的裙子，“你今天怎么来了？”
“我……”我正要开口，一抬头看到站在面前的楚耀白，没好气地说道：“女的说话男的别听。”
楚耀白张了张嘴，委屈地走开了。
看着他一个人走远的凄凉背影，忽然觉得我的态度有点伤及无辜，但是只要一想到无缘无故跟我闹别扭的霍醒言，我就忍不住升起一股无处宣泄的无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