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下）
同事们有的已经吃完回工位休息了，有的还在边吃边聊，我们组的人拼了两张桌子坐在一起，除了请客的欣姐本人不在，其他人都到得整整齐齐。
这里的茶水间远不及梁氏奢华，尽管相比别的公司确实算很好的了，宽敞、干净、设施齐全、零食丰富，但客观上来说梁氏的任何一方面放在这个世界都属于降维打击了，毕竟是钱堆出来的。
这么一想还真有点遗憾呢，睁眼数钱闭眼花钱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早上沈总发到群里的文件到底是什么啊？”
“不知道啊，说是发了没两秒就撤回了。”
我正切着牛排，听到这个敏感的话题，手悬住了，不动声色地严密监听他们聊天的每一个字。
隔壁桌的同事嗅到八卦气息，搬着椅子加入了我们桌，两边张望了一下，小声说道：“听说是下季度的裁员名单。”
我保持沉默。
“不可能吧……没听说要裁员啊……公司今年效益不是挺好的吗？接了好几个大项目，还有年框。”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估计就是什么项目合同吧。”
“无语，群里那么多人，就没一个手快的吗！”
……
我持续保持沉默。
只要我不吭声，这件事再过半天也就没人会在意了，但我要是不知死活地把真相抖出来，老板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查到散布消息的源头，我才不会蠢到去当出头鸟。
我装作不知情，跟着他们附和了几句，然后快速吃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有一说一，这里的牛排不太行。
当惯了大小姐，我连口味都被养刁了。贵的东西果然还是不一样，尝过了肉质鲜嫩、入口多汁的品种，这种干柴难嚼的牛排姑且只能称之为“一块肉”。
一想到我在梁家吃过的牛排，那股馥郁的肉香仿佛还在口腔里回转。
怪了，梦里的感觉怎么会这么清晰……不光是食物的味道，还有发生过的事情、说过的话，甚至是他们每个人的脸，我全都记得一清二楚，这白痴小说对我影响有这么深吗……
话说回来，老板那儿为什么会有这种小说？我虽然没见过他，但也知道他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男性，应该……也许……可能……不是他写的？那就只能是他看的了……
算了，不管是他写的还是他看的都跟我没关系，尊重他人爱好……
我感慨着回到工位，拿起手机给我妈发消息：球球吃饭没
我妈想必又在手机上看网络直播，不出一分钟就回了消息：你怎么不关心关心你妈吃饭没？
我自知理亏，连忙讨好：等会儿给你点奶茶！
她嫌弃地回了句：全是糖水兑的
但随即又发来一条：大杯加珍珠
不一会儿我就收到了一段小视频，球球正蜷着身子在窗台上晒太阳，我妈伸手戳了戳它的肚子，它咕了一声，懒懒地甩了甩尾巴。
我欣慰地舒了口气。
“哎对了，周末团建你们去吗？”刚从茶水间回来的同事又在办公区聚了起来。
“地方定了吗？”
“没呢吧，不过听行政说今年沈总批的经费比去年还多。”
我把头往桌子内侧缩了缩，借电脑屏幕挡住自己，希望不要被拉进他们的话题里。
这种活动我向来是能躲则躲。打着增进集体感情的名义占用个人空闲时间，跟变相加班有什么区别？同事之间的来往就应该发乎上班止乎下班，不要有多余的纠缠。
“问问新来的三个小孩儿啊。”
总有热情似火的闲人会出手。
“小齐，叶子，璐璐，过来过来！”
……
直接点名，躲是躲不掉了。
我咬咬牙，从桌上冒了个头，看见齐卓和闫佳璐都乖乖走了过去。
他们两个是跟我同期被招进来的实习生，但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比我还是小几岁，更年轻也就意味着更听话。
“我跟你们说，别有负担，咱们公司团建从来不搞什么爬山啊、竞技游戏之类的体力活动，就吃吃饭，玩玩桌游或者唱唱歌什么的。”
“而且沈总贼大方，每次我们吃饭都挑贵的店，去年吃的人均三百的日料，前年是什么来着……”
“那家东南亚菜吧？”
“对对对！反正也不便宜。”
经验丰富的老同事轮番上阵，传教似的对我们三个新人进行游说。
“那肯定去啊！”齐卓一口答应。
他是我们三个实习生中最活跃的，来上班的第一天就融入同事圈了，团建这种事他巴不得每周一次。
闫佳璐经过一顿洗脑，也被说动了，期待地点了点头。
“哎？小叶子呢？你咋说？”
我隔了几张桌子也逃不过他们的“缉拿”。
就在一众注意力都汇集到我身上时，欣姐有如神降，姗姗赶来：“赶紧休息会儿吧同志们，一点半开会。”
听到“开会”两个字，大家不再纠结于团建的事，各自回座位准备去了。
下午的会议是关于新项目的前期宣传，关系到整个项目中后期的宣传方向和节奏，这个项目投资不菲，再加上制片方是公司的老客户，老板才会亲自坐镇，谁也不敢懈怠。
欣姐为了让每个人都有发挥的空间，给组里所有年轻人都单独分配了作业，要在会议上对自己负责的那部分工作进行发言。其实昨天我就已经都准备好了，可是中间隔了“一年”，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把项目资料重新翻了一遍才稍微有了点印象。
大概是先前睡着了的缘故，吃完饭我丝毫没有犯困的迹象，温习完会议内容我就对着电脑发起了呆。愣了一会儿我猛然想起那篇害人不浅的小说，急忙从电脑桌面上找到那个未命名文件。
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没完结。
我深吸一口气，莫名忐忑起来，握着鼠标的手迟迟没按下去。
里面的剧情我都亲历过了，现在再看会不会有一种这是回忆录的错觉……？
不可能不可能……我在想什么啊！那种低龄文笔怎么可能有代入感！
犹疑了几秒后我点开文档，但出现的却不是我想象中的内容——文档变成了一堆毫无规律的字符乱码，从头翻到尾也找不出任何一个小说原文当中的字。
我复杂的心情不亚于梦里第一次发现自己穿越到了小说世界。
应该没人碰过我的电脑，难道又是我的幻觉？没有小说，没有穿越，就是我在上班的时候打瞌睡做了一个玛丽苏梦？
这说不通啊……我精神压力还没大到会产生这么严重的幻觉的地步吧……况且这的的确确就是老板手滑发到群里的东西，群里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不是我自己脑补的。
……
这不会是什么新型电脑病毒吧？以普通文档为载体，一旦打开文档，病毒就立刻复制或者毁坏电脑里的程序和文件。
万一泄露了公司的商业机密，我岂不是要负全责……
我慌乱打开安全检测软件，对电脑里的所有区域展开全方位扫描。经过焦灼的等待，软件显示我的电脑非常健康，且运行速度击败了全国99.9%的用户。
也是，哪个老板会往自己公司投毒。
究竟怎么回事……真是我自己的幻觉吗？那我看团建也不用考虑了，有这闲工夫我还是去挂个精神科看看吧。
我在不安中度过了午休时间，惶惶跟随同事前往会议室，心不在焉地听着大家在开会前叽叽喳喳闲聊，满脑子都是“我是不是有臆想症”的怀疑。
突然，喧闹的会议室静了下来，站着的人坐下了，坐着的人坐直了，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正经。
外面有人轻轻叩门，我循声望去，是另一个项目组的主管，门一直开着，但她只是站在门外，行色匆忙地说道：“沈总，山海传媒那边说可以过合同了。”
听到敲门声后就转向了门口的那位想必就是沈总，因为自打他进来，就像班主任进了教室一样。
他背对着整个会议室，从我的位置看过去，除了后脑勺，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几个新来的实习生面试是HR负责的，入职之后也就只跟项目相关的同事有接触，没人见过老板，对他的印象只有群里的宠物狗头像而已，至于其他个人信息，能确定的只有他的性别。
不过一个会拿小狗照片当头像的人，性格应该不会太差。
打印版的会议资料从桌子那头依次传过来，人手一份。我接过苗思语递来的纸，低头扫了眼上面标注的发言顺序，我的名字排在第三个。
还好，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中间的就刚刚好。
“让法务再核对一下合同细节，最晚明天下午之前给我。”门口传来沈总的回话。
我愣了愣。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我抬起头，沈总转回身来，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落入我眼中。
……
我幻视了？
我揉了揉眼睛，甩了甩头，半信半疑地再次看了过去——还是那张脸，那张和霍醒言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