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下）
沈未漫不经心地抬眼，身体却一动不动，我推不开他，情急之下只能原地蹲下来，借助岛台遮挡自己。
怎么会有人来？？他不是一个人住吗？天啊，刚刚那样不会都被看到了吧……
不对啊……我躲什么？我又不是见不得人的第三者，干嘛偷偷摸摸的？
沈未低头看见我鬼鬼祟祟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旋即又抬头望向来人，嘴角瞬间拉了下来，不耐烦地板起脸：“会不会敲门？”
“我哪次来敲门了……”
嗯？这个声音是……
我扒着岛台向上探头，一张稚嫩且熟悉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瑶瑶？！”我惊呼着站了起来。
方瑶身穿一件灰粉色牛角扣大衣，梳着轻盈的双马尾，眼睛瞪得溜圆，错愕地站在客厅中央，怔怔问道：“这谁啊？？”
我也愣住了。
很显然，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
沈未拉着还云里雾里的我走了过去，云淡风轻地说道：“你舅妈。”
我不敢吭声，企图从他手里把手抽出来，但我越用力他就握得越紧，像是打定了主意不给我逃跑的机会。
“你结婚了？？！”方瑶把目光转向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将我打量了一遍，满脸匪夷所思。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光秃秃的一件T恤，连裤子都没有。
完了，这得给孩子留下个什么印象啊……
我往沈未身后挪了挪。
这可不是小说里，那套霸道舅妈驯服野生外甥女的招数不能乱用。
等等，小说……
通篇病句，没有常识，那不就是……
“原来是你！”我恍然大悟。
我早该想到的，正如我最开始的直觉，那就是一篇彻头彻尾的小学生作品。她认识沈未，来过沈未家，所以才会想象出和沈未长得一模一样、住在同样的房子里的霍醒言，这件T恤想来也是因为她在沈未这里看见过，就嵌进了潜意识里，成为散落在那个世界每个人家里的错误信号，而她也把自己代入到了小说中，所以才会出现明明在小说中查无此人却又有名有姓的角色。
终于洗清了自己的嫌疑，沈未如释重负，侧过头对我说道：“现在相信了吧？”
“你们在说什么？”方瑶警惕地望着面前两个莫名其妙的大人。
“夸你小说写得好。”
沈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日益娴熟。
“真的假的……”她嘴上质疑，脸上却洋溢着几分得意。
“要不要我帮你投稿？”沈未问。
我震惊地看着身旁这个人——好歹毒的舅舅。
这种不成熟的文字一旦留下不可撤回的“案底”，等孩子长大之后再看到，大概会想在正月里剃头。
“那倒不用，我都删了。”
“删了？！”我和沈未异口同声。
“就前几天，中午我去机房玩，带了U盘准备让同学一起看的，结果一打开就发现文档里面全是看不懂的乱码，明明前一天晚上发给我舅的时候还好好的……”方瑶把手揣进口袋里，“后来问了信息老师，说可能是什么文件损坏了，反正后面我也懒得写了，干脆就删了，正好可以写新的了。”
我跟沈未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了心照不宣的猜测：难道这才是我们结束梦境的真正原因？
如果没有外力的干扰，我们是不是会一直停留在混沌状态里？那段混沌不清的状态又究竟是因为故事到了大团圆结局而自动终止，还是因为那个虚构的世界彻底从方瑶的想象中抹去了而变成一片虚无？
不过这些已经都不得而知了。
“找我干嘛？”方瑶熟练地走到囤放零食的角落，精挑细选起来。
“哦，回去跟你妈说，我今晚不去吃饭了。”
她刚拿出一袋薯片，封口还没来得及拆，松弛的表情就僵在脸上：“就这事？”
“嗯，就这事。”沈未答得理所当然。
“那你直接给她发个消息不就得了？？”
“想看看你。”
方瑶瞪大眼睛，见了鬼似的贴墙而站，半天才缓缓憋出几个字：“你没事吧……？”
“看完了，你走吧。”沈未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缺德。
方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碍于素质忍住了。
“你看以后有没有人治你！”她扔下薯片，朝沈未投去一记眼刀，气呼呼地往外走。
沈未笑着目送她走向玄关，等听见她换鞋的声响，对着门口喊道：“旁边柜子上是你舅妈送你的东西。”
“？什么东西？”我小声问。
“啊——！！！”
沈未刚要开口，门口传来的一声尖叫吓得丢丢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竖起耳朵和尾巴进入防御姿态。
方瑶一只脚穿着已经换好的鞋，一只脚穿着还没换的拖鞋，手里拿着我从未见过的玩意儿从玄关朝我冲了过来，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问道：“你在哪儿买的？”
我稀里糊涂地杵着，既不清楚沈未的意图，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方瑶。
“我跟她说过你喜欢这个动画，她就专门去国外的网站上帮你找的。”沈未给我使了个眼色。
原来他是想帮我笼络人心。
“呃……嗯……对……”我吞吞吐吐地认下了这份本不属于我的人情。
“谢谢舅妈！！”方瑶扑过来抱住我，“这套手办我蹲了好久都没买到！”
沈未把她的手指一根根从我腰上掰开，催促道：“行了，赶紧走吧。”
方瑶甩开沈未的手，用穿着拖鞋的那只脚在他脚上奋力一跺，哼了一声便扬长而去，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大喊“舅妈再见”。
这舅甥俩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臭丫头……”沈未郁闷地低头看了眼拖鞋，“亏我还花时间帮她买周边。”
“你什么时候买的？”
“那东西难买得很，到处断货，之前答应了要送她个毕业礼物，半年前我就找代购预订了，上个月才发货，这周刚送到。”
他表面对方瑶刻薄，其实平时都很关心她，也难怪方瑶跟他关系这么好，比起说是亲戚，他们两个人更像是朋友。
“这么贵重的礼物，你就让给我做顺水人情了？”
他挑了挑眉：“怎么能叫‘让’呢？我的不就是你的吗？分那么清干嘛呀？”
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想不起来了。
“那你最好是现在就把银行卡里的钱都转给我。”我抱起手臂。
他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卡号。”
“好了知道你卡里有钱了。”我把他手机拿过来放回他口袋里，言归正传：“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没想通。”
“什么？”
“瑶瑶认识郑皓吗？”
“认识啊，她去过公司。”
“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她是作者，按理说不管是你，还是她，或者郑皓，在那个世界有同样长相的复制体都是合理的，因为你们都是她见过的人，可是我呢？她又没见过我，为什么会有跟我长得一样的脸？”
沈未听完也陷入了沉思，半信半疑地问道：“你们真的没见过？”
“应该……没有吧？”我也被问得半信半疑起来。
如果见过，我多少总该有点印象，第一次去霍醒言家的时候肯定就认出来了。何况在这之前我连沈未都没见过，怎么可能见过她？但，世界上真的会有无缘无故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吗？
“算了，别想那么多了。”他伸手揽住我的腰，“连穿越这种事都发生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他说得倒也没错，在本来就无法用科学去解释的事件里追究逻辑，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哦对了，等我一下。”他突然想起什么，撂下我独自去了书房，很快又拎着几个不小的盒子走了出来。
他把东西放在沙发上，我凑过去定睛一看，虫草、茶叶、红酒，都是不便宜的东西，盒子外观也相当精致，应该是用来送人的礼盒。
“你要干嘛……”我站着看他。
“下午送你回去。”他也站着看我。
我看了看摆着的礼盒，又看了看他，心中一沉：“你该不会……想去我家吧……”
“什么意思？我是见不得人吗？”
……
他突如其来的无理取闹让我瞠目结舌。
“不是……”
还没等我解释，他又自顾自地皱起眉头，难以置信地扶着沙发后退了一步：“我该不会真是小三吧？”
……
报应啊，报应，谁让我昨晚借酒撒疯信口开河？自作孽不可活。
“唉——”我深深叹了口气，“你确定你真的要去？”
沈未收起表演欲，恢复了正常表情：“你要是不方便的话就……”
“我倒是没什么不方便，只是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以我对爸妈的了解，他们知道这件事之后只怕是会立刻昭告族谱上所有还能呼吸的亲戚。一想到要被那么多双眼睛审判，我就已经开始坐立不安了。
吃完饭我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带着沈未前往我那个即将地动山摇的家。
下了车，他从后座把礼盒挨个拿出来，两只手拎得满满当当地跟我一起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