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眼
“你这还看不明白吗？那个人快死了。”
老大的声音从房梁上传下来。
胖子偷偷往屋子里一看，还真是的，满满一屋子的人，都静静地跪着，而椅子里的那个老人，正出气多，进气少，马上就要断气的样子。
“这个人快要死了？”胖子瞅瞅房梁上，他看不见老大，但他却很为老大担心，这个时候，最忌讳的就是有什么猫出现，而老大现在刚好附身在一只猫身上。
“正是。”老大的声音很平静，他好像在思考什么，语气中有些心不在焉。
“老大，你小心些呀，这种时候，乡下人是最恨猫的，看见了会往死里打。”胖子还是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了。
“没事，你藏好。”老大说，“反正我们说话他们也听不见，藏好就没事。”
“我也没事。”胖子看看周围，他藏得很好，那个屋子是泥土地板，也没有铺砖什么的，这为老鼠等提供了方便，墙角下面就有好几个洞，胖子现在这条蛇，在这些洞里，可谓是游刃有余。
“老大，我们不是有啥急事吗？”胖子紧接着问，他有些奇怪，刚才老大火急火燎似的，急得不得了，怎么到了现在，他好像没事了一样。
“是有急事。”老大还是闷葫芦，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出来。
“那我们赶快去办急事呀，在这里待着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老大回答更加简单。
“在这里，这里有什么事？”胖子忍不住转移了一个隐蔽的位置，这里比较安全，他把头悄悄地伸出洞去，看见面前是一堆整整齐齐的屁股，愣了半天，才明白大家都跪着呢，他从后面看出去，又因为是蛇，没有什么身高，视野所及，并不文雅。不过，从那些屁股的缝隙中，他还是看见了那个半死不活的老人。
看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发现，说实话，这种场合，能躲开就躲开些好，胖子虽然也和老大上过战场，不说身经百战，也算是老兵了，看见过太多的战友死，也看见过太多的敌人死，但死亡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给死亡者之外的人的感觉，总是很压抑，很难受，很伤感，除非对方是敌人。
“老大，我们走吧。”胖子受不了这一屋子的悲伤气氛，举头寻找老大，他想开溜。
“等等。”老大一个字也不多说。
“我们到底等什么呀？”
“等人。”
“谁？”胖子也开始学老大说话了，干脆就一个字交流。
“老三。”老大回答。
胖子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
仅仅这两个字，一句话，却似乎有一股席地而来的冲击力，让胖子禁不住身子一震。
他没想到，老大引他到这里，居然是为了这。为了生死兄弟老三。
“老三？你说这里能遇见老三？他在哪？”胖子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变了。
“正在找。”老大的简洁，让胖子快受不了啦。老大呀，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吗，你说句话真的要花钱吗。人家一字千金，你这也是一字千金吗？
“怎么找？在哪里？快告诉我。”胖子的急迫，不用说，老大也应该知道。
但他可能没想到，胖子居然那样急迫，一下子从洞里跳了出来，伸长脖子对着房梁上喊。人说得意忘形，他这可真是情急忘形了。
幸亏大家都是背朝着他，又是在巨痛悲伤之中，没有发现屋子里来了一条蛇，还从洞里跳出来盘旋乱舞。
“呃~”坐在椅子上的老人，却明明看见了他。
他发出一种怪声，但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众人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以为他难受，人群里传出几声啜泣。
人之将死，他自己难受，旁人又能如之奈何？人群中最前面的一条汉子，爬起来去给老人抚胸捶背，想以此为他减少一点难受。
“快回洞去！”
老大的声音很严厉，他从房梁上露出一个头来，一双蓝盈盈的眼睛狠狠地瞪着胖子：“你不要命啦！”
在胖子的印象中，老大还从来没有这样瞪过他，一想到自己确实太冒失，它顾不得多想，嗖地一声就钻进了洞里，然后找地方调头回来，只在洞口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我知道老三在这里。”
老大估计意识到刚才自己语气的严厉，停了一下，用了和缓的口吻，慢慢地道：“但我们得找。”
“你是说，老三在这些人里？”
“是，但我不知道哪位是他？我们得找出他。”老大一句话就把很多事说清楚了。
这也是胖子最佩服老大的地方，别人要唠唠叨叨说半天的事，他一两句就说明白了，也不知道他是因为说话少，所以才尽量要言简意赅，还是他想得明白，所以才说话少。
就凭这点，老大要是好好干下去，应该也能当个将军什么的。谁知道在那场惨烈的战斗中，他和弟兄们一起离开了人世。
“这里这么多人，我们怎么找？”胖子发懵。
“找，一个个地找。”老大的态度坚定不移。
“有什么特征？”胖子问。
“没。”老大的回答一如既往。
“有什么暗语？”胖子追问。
“没。”老大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怎么找？”胖子皱眉，如果是蛇也可以皱眉的话。
顿了顿，他还是忍不住对老大的判断提出质疑：“你怎么知道他就在这里？”
“我知道。”老大不以为然。
“到底你咋知道的嘛？”胖子不愿意糊里糊涂，他准备打破砂锅温（问）到底。
“他给我送梦。”老大的回答让胖子难以接受，他相信老三在这里，居然是因为老三给他送了梦，也就是说，老大因为自己做了梦，就相信老三在这里？
但老大接着说了一句话，胖子立马就相信老三可能真的在这里了。
老大说：“他最近天天都给我送梦。”
外面的雷声很紧，雨也哗哗地下着，风雨正紧。
屋子里本来点了很多油灯，是灯火通明的，但雷电闪烁中，却总感觉是一阵巨亮，一阵昏暗。
又一声炸雷，又一道闪电。
胖子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尖叫，小女孩既被老人垂死的样子吓着了，又被电闪雷鸣吓着了。
她尖叫一声，扑进了旁边一位中年妇女的怀里，那妇女当然是她的妈妈。
“我看见他了！”老大的声音终于透出激动，在刚才那道如火链狂舞的电闪中，他发现了端倪。
“在哪？”胖子急问。
“就是那老人！”老大答。
“为啥？”胖子忍不住也只说了两个字。他感觉，跟着老大久了会发现，有时候真的话越短反而越能表达更多的意思，他虽然只说了两个字，但老大肯定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眼睛。”老大解释得很到位，“你看他的眼睛……”
胖子干了件冒险的事，他悄悄溜出来，在屋子里一蹿，钻进了另一个洞，这个洞离那老人更近，就在他椅子的左侧，借助着灯光，胖子现在可以把老人的脸，脸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了。
然而老人的眼睛却是闭着的，也许是因为生命即逝，他已经没有多大力气了，连呼吸都困难了，睁眼也应该是一件艰难的事。
“我看不见。”胖子对老大喊，“他的眼睛闭着呢。”
胖子刚喊完，一声炸雷在屋顶上响起，一道闪电直接劈了下来。
让胖子吃惊的是，那个垂死的老人，就在闪电狂闪下，真的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那眼神……
胖子情不自禁地大叫起来：“老三，他真的是老三……可是他快死了？！”
“他还没有认出我们。”老大的声音从房梁的另一端传出来，“我们快和他说说话。”
“怎么和他说话？我们说话，他现在肯定听不见。”胖子比较明白现在他们的处境。
“找人，附到人身上去。”老大说。
这确实是一个办法，现在他俩只是魂魄，他俩说话，别说老三能听见，就是满屋子的人都听不见，就像长用的对讲机，他俩和大家不在一个频道上，怎么能听得见？
但如果他俩也附在人身上了，用人的口，说人的话，大家就能听懂了，老三也能听懂。
老三就剩一口气了。
“他还在等什么人？”那条大汉和屋子里的人商量，“爹心里还念着什么人，这口气就落不下去。”
屋子里的人都在猜他在等什么人，一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胖子和老大却很明白，其实老三才不是等他家别的什么人呢，他就是在等他俩，等老大和老二，等仨兄弟能见上一面。
用老大的话说，他醒来后，就一直在拉着胖子跑着，刚开始可能还不明白为什么要跑，有那么一种神秘的力量，好像在拉着拽着他俩跑。后来胖子也醒过来了，他们就手拉着手继续跑。
跑了这么久，跑了这么远，为什么？
胖子现在明白了，其实他俩这样一直马不停蹄，就是为了见到老三。
可是，就要见到了，其实也算是刚见到了，老三却要走了，说明白些，是要死了。
但老三可能并不知道，他俩已经来了。
老三肯定一直也在寻找他俩，在等着他俩，就这样离开人世，他死不瞑目呀。
“好，咱们来个鬼上身。”
胖子说到做到，事实上是还没说就已经做了。他拼命从蛇身上一挣，脱出身形出来，然后向老人身边的大汉扑了过去。
胖子想得很简单，那汉子离老人最近，如果能上他的身，和老人说话最方便。
与此同时，他感觉房梁上也有一道身形扑了下来，那肯定是老大也采取了行动。势不容缓，老三命在旦夕，他俩得争分夺秒地抢夺时间。
“轰！”胖子一下子撞在大汉的身上，就像撞在一道厚实的墙上，他看见自己的身形瞬间零散，就像一桶水泼在石头上，四处飞溅，七零八落，他自己的感受，是神魂摇曳，难受至极。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老大的一声闷哼。
老大本来是扑向一个小伙子的，这下也吃了亏，被撞得身形明灭闪忽，摇摇欲坠，飘零得如秋风中的一张树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