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兄弟
第五愣在路边，他明明听见后面有人来了。
回头细看来路，却只见雾比来时更浓了，几丈之外，不可见物，只是白茫茫一片，哪里有什么人来？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
第五正疑惑着，大雾中再次有人说话，然后突然之间，一条大汉现身出来。
这人整个都是黑乎乎的，黑黑的衣服，黑黑的鞋，还黑黑的脸膛，如果不是他的眼睛还闪着几点白光外，很容易把他看成是团人形的黑雾。这人好大的个子，第五算得上是个中等个子，但这汉子比起他来，足足高出半个身子。要看他，只能仰起头，感觉真的有一种气势逼人的压抑。
他手里拽着一条叮叮当当不停响着的铁链，铁链一端系着一条瘦瘦的汉子，汉子的头发乱得响草窝。
“这位大哥……”第五上前跟大汉打招呼。
“谁是你大哥？”黑脸汉子脾气很冲地怼他，说话时，还有意地抖动几下那铁链，闹得铁链声音响亮一片。
“能否请问您一下……”第五一愣，仍然客气地要问路。
“凭啥我要回答你？！”黑脸汉子还是对他。
“……”这个时候，第五看见那个被拴着的瘦汉子，盯着他做了个很怪异的努动嘴巴的动作，他好像是盯着第五的腰间。
“您……”第五不明白啥意思，又要开口。
“您什么您，你就是送我礼，我也不会收的。”
那大汉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拽着铁链就走。
“我什么都没有。”
第五瞬间明白了这两人的意思，瘦汉子看着他的腰间给他示意，是告诉他有什么好东西就拿出来，看看他还不明白，黑脸大汉干脆直接挑明，却说了句反话，其实还是想让他送礼。
“啥都没有，还费什么话？惹得大爷不高兴，把你也拿链子锁了一起走。”
黑脸汉子回过头来，瞪着眼，凶巴巴地道。
“我，我……”第五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都什么人嘛，问个路还得要酬谢。
不过，他也算不上什么人，这黄泉路上，本来都是鬼。
想到这，第五压住了自己胸中怒气，他甚至还敢怼回去，“我，我不问你，我问他，行不？”
“问他？哼哼，我看谁敢回答你？”
黑脸汉子大怒，他一把拽着铁链，猛地一抖，那铁链可是拴在瘦汉子的脖子上的，后者哪里把持得住，闷哼一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黑脸汉子拽着铁链就走，瘦汉子一言不发，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看着前去的这两人，第五有些哭笑不得，想等人问路，结果等上这两人，还是这种情况，真的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那个瘦汉子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脸上有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嘴好像又动了动。
他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是在告诉他，后面有情况……
后面会有什么情况？
第五本来是想问后面会不会有人来，如果有人来，也许还能找到一个伴，一同赶路的伴。
他对这黄泉路，什么情况都不了解，有了伴以后，也许还能问出些什么来。
再者，后来的可能有些人世间的新情况，也许还能打听到老大老二的什么线索呢。
那个瘦汉子莫非猜到他要问什么，所以让他等等后面的人？
后面肯定还有人，可是后面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是老大老二，他俩还是小娃娃，还有一辈子要过呢……一想到这，第五就觉得莫名的沮丧。
“在想啥呢？”身后突然有人问，很熟悉的声音，很亲切的语气。
第五的身后，实际上正是来路的方向，他刚刚是转过了身，正在盯着那一对铁链汉子逐渐消失的背影出神。
“我就说他肯定在前面等着我俩吧，看看，他真的在这里等我们。”
第五还没转回头，就听见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也是很亲切的语气。这还用说呀，这不是……？
“大哥，二哥！”
第五欣喜地大叫一声，转过身来，然而他紧接着就大吃一惊——
后面并没有人呀。
“糟了，老三看不见我俩。”老二的声音透着一点疑惑，“我能看见你俩呀。”
“我也能看见你俩。”老大的语气中也有些奇怪，“有什么不对？”
“可是我看不见你们，我怎么会看不见你们？”
第五着急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分分钟钟念着的兄弟，阴阳相隔的兄弟，现在聚在一起了，他怎么会看不见对方呢？
“……？”
一声长叹，老大在叹气，他用叹气代表了他的回答。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老二迟疑着，吞吞吐吐地说：“老三，你走了以后，我们还怎么能在人世间享福？我们想来追你，于是就一直大哭大闹，也不吃奶，也不喝水，折腾了一天一夜，本来以为那样就可以灵魂脱壳而出呢，但那家人很稀罕这两个娃娃，请了村子里的一个神婆，这老太太咿咿呀呀地唱了一晚，又画了个什么神符，烧了纸放在水里，让我们喝了几口，结果我们再也哭闹不成了，虽然憋得脸都红了，也出不了声，……大人们以为我们安宁了，结果我们却是出不得声……我估计，现在你看不见我俩，就是因为我们喝了老神婆的药水，有后遗症……”
“后来我们发烧了。”老大说。
“对呀，我们也明白，那小娃娃人家也有灵魂，我们挤占人家的身体，时间一久肯定不好，又想到要来追你，时间长了可能就难找到你了，所以我俩是万分的着急。这一急就急出病来了，到了第三天，我俩都发起高烧来。你想想，那么小的婴儿，不吃不喝，又哭又闹，又急又忧，哪里招架得住，很快我们就气息奄奄了……”。
“但我们还是脱身不了。”老大说。
“真是让你们受苦了。”第五眼睛湿润了，他没想到这哥俩为了来找他，受了这么多的难，那算是拼命了呢。
“可能那神婆还有点道行，不过她好像把她的本领用错了地方。我俩喝了她的画符水，我们就是出不来。”老二讲的绘声绘色，好像那事就在眼前。“看看第四天到了，我俩不吃不喝地抗着，高烧让我俩一会清醒，一会糊涂，但我们的状况还是没有改变，我们仍是脱身不了。这个时候，我就在想，也许，还需要来一场雷电，轰地在屋顶上炸响，或者有个什么惊吓，猛地在我们身边出现，这些可能帮上我们什么忙，让我们灵魂出窍……”
“那只猫，还有那条蛇……”老大提醒说。
“是呀，最后我们也没有等到什么雷电，我们能脱困，还得感谢那只猫，还有那条蛇。”
老二的声音一会在第五的左边，一会又在他的右边，他好像在围着第五团团转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借用过它俩的身体，这两个东西，好像记住我们了，那几天他们居然一直潜伏在我们的周围，久久不愿离去，有点阴魂不散的意思。我开始还没有注意，后来发现了这两个家伙的行踪，并提醒老大注意。老大开始还不以为意，认为它们起不了什么作用，它俩本来就是我们的手下败将，我们不怕它俩，现在又发现了其意图，还怎么惊吓我们？谁知道……”
老二说得快，就有些咳嗽，老大便接着说：“它俩吓不着我俩，却吓着了别人。”
“是呀是呀，这两个家伙，后来终于找着了机会，它俩要么是想来报复我们，要么就是想来吓我们。”
老二的声音里居然还透露出了一点小兴奋，等了那么久，这两个畜生最后还是动手了。“那只猫一声怪叫，从屋梁上纵身扑向我俩，我俩正被那年轻的妈妈抱着呢。这妈妈一声大叫，条件反射地把我俩抛在了一旁。我们虽然早有所料，但此时事出突然，也受惊不小。而这时候那条蛇也蹿了出来，居然是从我俩的脸庞蹿过，这次我俩真的被吓住了，那凉冰冰的东西从脸前扫过，谁受得了？何况还真是一条蛇？！后来想想，那条蛇本来是冲着我们来的，也许是要咬我俩一口，但旁边刚好坐着那年轻的爸爸，他一看见蛇，不但没有躲，还护子心切，一巴掌拍了过去，那蛇一惊，咬不着我俩了，急忙逃命而去，只是给我们脸上留下了恐惧的阴影。”
“……”老大不说话，他应该是点了点头。
第五也不说话，他真的被老大老二的经历迷住了。
“经这么一闹，我俩居然脱身出来了。”老二说。
“我俩飘在空中，看着那个年轻男子，急忙去扶跌倒在地的年轻女子，那女子却一把推开他，急忙去抱掉在地上的两个婴儿。那两个娃娃，在襁褓里哇哇大哭着，好像吓得不轻。”
老二的语气变得平静而舒缓，他有些陶醉其中的意思。“这一刻，虽然屋子里一片混乱，我却真的感觉到了人间的一丝丝温馨。那两个娃娃还能哭，说明他俩没什么问题，我们占用了他俩的身体几天，现在完璧归赵，好好还给了他们。可惜我俩身上什么也没有，否则的话，我们还可以给他俩留点什么礼物，至少可以小小地报答他们一下。”
“我们终于找到你了。”第五感觉有一只手，拉着了他的手，虽然这手凉凉的，但他却感觉到了一种温暖，他知道，这是老大的手。
“我们终于在一起了。”第五感觉自己要掉眼泪，他真想好好地拥抱一下，这一对几生几世的兄弟。“可是，我们……”
“只要我们在一起，能不能看见对方，重要吗？”
老二的声音里还是游荡着喜悦。第五伸出手去，他感觉到自己握住了另一只手。
“检查装备，出发。”老大突然来了一句军事用语。
“好，我们三兄弟去走黄泉路，去闯阴朝地府。”
老三挺了挺胸，回答道。有那么一种熟悉的激情燃烧的岁月的感觉，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等一下，等等。”老二的声音有些变调：
“老大，不对呀，情况不对劲。”
“我怎么觉得，我俩的身影，在一点点地变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