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错了胎
第五这样一说,东升也想起那位道士是谁了。
这个第五曾经说起过,在他们西域大战以身殉职后,他“一觉醒来”,已经身在几百年后的长安郊区。在秦岭脚下的那条大道上,谁也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但有位道士却能和他正常沟通,并把他引到道旁的一个亭子里,和他进行了一番长谈,解答了第五的不少困惑,临别还赠给了他一丝灵气。
如果不是那丝灵气的引导,也许第五就找不到那个村子,也见不到那俩刚刚投胎为婴儿的老大老二。即使是临终一面,即使是在梦里,估计都不可能实现。
无论如何,这位老道,也算得是第五的一位故人。至少是“梦中故人”。
不过,此前,三人都以为这只是梦中的人物,所以,虽然他们也认可了,这些梦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但有意无意间,总觉得和现实还是有一定距离。梦就是梦,现实就是现实,千百年来,人们不都是这样认知的吗?
如今,那梦中人,突然出现在大家面前,这很反常,很多事恐怕就得重新认定了。例如,既然梦中遇见的陌生人都走出来了,都在现实中活动了,那么那些梦中故事,就无疑再次确认是真实发生过的了?
一定是的,那些事,都是真实的,只是被梦记载着而已。
但是,梦和现实还有边界么?
“多谢仙人,多谢仙人指点!”
第五一想起这些,再也控制不住激动,他跳起来,就往空中作揖叩谢,但他又不知道这位道人身在何处,或者从哪个方向隐去的,于是干脆就来个四方揖,向东南西北都来了一遍。
“你们说,如果有机会,我们是不是要到终南山下去一趟,我可以根据在梦中的记忆,去找找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道长?……”
第五虔诚地望天一阵喃喃后,回头跟东升和胖子道。
“……”
这一闹,大家更睡不着了,干脆都坐起来继续畅聊。
第五这个叫卧室的屋子,更像办公室,或者一“匪窟”,桌子椅子茶壶什么都有,也有瓜子花生糕点等。第五找出来,大家也不客气,一边喝茶吃零食,一边随意说话。
“老大,我们那次的运气还真不错哈,咱俩借大头鬼的铁链充实了形体,咱仨还抗击了虎狼二鬼的敲诈勒索,冲过了奈何桥,逃过了三鬼追击,又先后冲进了投胎的大转盘……呵呵,最后我们还投在不远的地方,还在今世团聚上了。”
老二做了一番总结,不由得感叹三人运气不错,虽然历经艰险,却终得圆满。
“你错了,我们那次投胎,并不是这一世,我们运气也不好,那一世中我们并不都成为了人。”东升叹了一口气,喝口水,纠正胖子道。
“什么?那次投胎……不是人?”
胖子和第五都吃了一惊,几乎异口同声地追问。
胖子着急,一口茶居然呛着了,说了半句话,就剧烈地咳嗽起来,第五一阵忙乱,帮他捶胸拍背,好不容易才把他“救”了过来。
东升撒了一把花生给两人,那花生是当地土产,花生仁颗粒小颜色深,香味却异于普通种类。东升剥着几粒花生在手,却并不丢进嘴里,第五注意到,他的嘴紧紧抿着,手也在微微颤抖,看来他是在以吃花生掩盖自己的异常情绪。
“老大,那次我们很惨么?……”大家都不说话,这种时候,话可能最不好说,话也可能是多余的,谁都知道老大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到最后,感觉沉默的时间太久了,第五才轻轻地开口。
“你们都不知道?还是都忘了?”东升看了二人一眼,年轻的脸上却透出一种沧桑,他的声音也变得有几份苦难伴随的苍白和无力。
“……”胖子和第五摇摇头。
东升却点点头,他知道二人是什么意思,他也明白,如果二人有谁也做过和他同样的梦,那么这两个快嘴快舌的家伙,肯定早就嚷嚷着说出来了。
看看二人急于知道的眼神,东升开始讲述那一世的遭遇,他的声音低沉而略带嘶哑,那一世的事虽然他才刚刚想起,但也足以让他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东升“醒”来的时候,他正蹲在一棵大树下,对着树喃喃自语,他称这棵树为兄弟,还在问这棵树过得怎么样?冷不冷,饿不饿,还需要他挑担水,或者一担粪水,来浇灌一回,给他吃饱喝足不?
这个时候,还有一只小鸟,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东升一招手,那只小鸟就落在他的肩上,一跳一跳地唱着什么。
东升噘着嘴,学着它的叫声,居然惟妙惟肖,他好像在和它说话,虽然话说得不错,但他并不懂得自己说了什么,也不懂得小鸟那叫声是什么意思。所以,他和它只是“好像”在说话。
说了几句,小鸟儿有些不耐烦了,它跳上东升的头上,轻轻地啄了他几下,东升嘿嘿地笑着,他把右手在身上摸了摸,然后像变魔术一样,把握着的拳头伸在面前,慢慢打开,手掌里居然有一小把碎米。
那只小鸟欢叫一声,跳上他的手掌啄米。那一阵一阵小鸟嘴儿啄在手掌上,酥酥麻麻的,让东升禁不住一次又一次轻轻地缩手,轻轻地嬉笑。
“啪!”
东升正玩得高兴,一块小泥巴突然从远处飞来,砸在他的头上,然后他听见小孩子的嬉笑声:“嘻嘻,傻蛋又在跟树说话啦!”
“不,这次他在和鸟说话。”
“傻蛋叫树为兄弟呢。”
“不,他是叫那鸟儿为兄弟。”
东升慢慢地回过头去,他看见不远处四五个留着鼻涕的小孩子们,正一边向他丢石子和泥块,一边大声争论着。
“傻蛋,大人说,听见你说傻话,就要向你扔石块,好让你醒过来——你醒来没?”一个大一点的男孩子坏笑着问。
“他醒不过来的,他一直都这样的。”另一个黑瘦男孩说。
东升听得他们这样说,睁大了眼,浑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在和弟兄们与阴间三鬼搏斗吗?他不是刚用计把虎狼二鬼整进了万丈深渊吗?他不是刚刚才冲进投胎大转盘了吗?……
怎么现在自己到这里了?
“来,过来和叔叔说话……”东升向那群小孩招手,他想和他们聊聊,从小孩嘴里,总是能了解到很多情况的。
“还叔叔呢,你还真傻呀——你才多大?你就是我们的傻哥哥。”
那个大男孩鄙夷地道,在乡下,说高了辈分,会让人觉得你在占人家便宜。
听他这样一说,东升急忙打量自己,看看自己的装束,破破烂烂倒是其次,关键是脏兮兮的,全身还发着一身浓烈的味道,活成这个样子,在乡下估计就是被人嫌弃的傻子、疯子的标配了。
好在他感觉自己年龄还不大,手脚麻利,身上也有劲,应该还是青少年。他四处找了找,旁边有一把用得锃亮的铁铲,他拿过来,把铁铲抹干净,当着镜子照,铲子抛光的面上,隐约能看见一张年轻的脸,但这张脸却是一张花脸,蓬头垢面的,真的是一个傻子的形象。
“呵,傻蛋爱美了,傻蛋照镜子呢,傻蛋想娶媳妇了呢……”有小孩子在旁边笑。
“章寡妇爱傻蛋,傻蛋想娶章寡妇……”另一个小孩子坏坏地提醒大家,小孩子们起哄地大笑。
“哦,哦,章寡妇爱傻蛋,傻蛋想娶章寡妇!……一二三,章寡妇爱傻蛋,傻蛋想娶章寡妇!一二三……”
这些坏小子,突然得了灵感似的,居然喊着口令,踏着步子,一起又喊又唱起来。
“嘿!”
这个时候,远处来了一声怒喝,一声清亮的呵斥随后追来:
“哪家没教养的野孩子,你们乱喊什么?信不信我撕了你们的破嘴?”
声音好听,人也好看。
声音到人也到了。
东升睁眼望去,看见一个美丽的女人,二十几岁的样子,身着兰花花衣服,淡雅清爽,手叉着腰,正凶悍地瞪着那群小孩子。
小孩子们轰的一声散去,瞬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那女人转过脸来看着东升,声音很厉害,脸上却带着笑。
她的脸干净清爽,像剥了皮的煮鸡蛋。
“好看。”东升傻傻地说。
“看你那傻样,你还真傻呀。”女人说。
“大妹子……”东升还以为自己是那百战沙场的老大呢,老气横秋的称呼脱口而出,然而他马上觉得不对了,急忙又改口:“小姐姐,这是哪里?”
“陈家庄。”女人以一种奇怪的神情,看了看他。
“我今年多大了?”
“十八岁。”女人再瞅瞅他,脸上的表情更加奇怪。
“您,您就是章寡妇?”东升顿了顿,还是开口问道。
“咦,傻蛋,你怎么能认出我了?我看你今天好像不傻了呀?!”章寡妇又惊又喜地道。“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都傻了十八年了——今天能认识人了。”
原来这辈子自己居然是傻子,从出生到今天自己醒来,自己竟傻了整整十八年了?!东升感觉有些沮丧,这是怎么搞的,真是慌不择路,投错胎了?
“那……老二老三又会是怎么样的?他们可是跟着自己一起投胎的呢。”
东升想到这,心里忒不安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