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毁灭
幸福的时光过得总是很快。
转眼到了秋天的季节,是乡下收割的季节,也是黄小山收获的季节。章颖的肚子一天天大了,掐指一算,她肚子里有了新生命,已经四五个月了。
那一天,来了一群人,在村长的带领下,来到了大树下。
那时候,傻蛋正在树下说话呢,鸟儿在他肩上跳跃,树叶在他头上窸窸窣窣,甚为得意。
这群人到了树下,没有人理睬黄小山,村长一挥手,就有人亮出斧子和锯子,走向大树根部,着势有人要砍,有人要锯。大树庞大的身躯开始微微发抖,枝干上的树叶发出恐慌的声音。
“你们干啥?”黄小山大喊道。
“傻蛋呀,大好事,李家庄的李老板要给他爸准备寿料,看上了这棵树,我们把它卖了,每家都能分一些钱呢。”村长解释道。
旁边一个中年胖子,瞅了一眼黄小山,点了点头。
“这树不能砍。”黄小山一听,脸上变色。“它是我养大的。”
“它是你栽的吗?是你家的吗?”村长冷哼一声,拉长了脸,接过李老板递过来的烟点着,猛吸两口后,声音冰冷地道:“它是村子里的,是大家的。”
“它就是我养大的,你们,谁给它浇过一次水?给它施过一次肥?修过一次枝?”黄小山急了,放大了声音质问。
“你旁边待着去,你这些年看护了它,分钱的时候多给你分一份。”村长误会了黄小山的意,以为他想多要钱。
“还是不能砍树。我也不要分什么钱。”黄小山跳起来,斩钉截铁地道。
“我是村长,这里我说了算。”村长失去了耐性,愤愤地道:“这树卖了,对大家都有好处,你有什么理由不让大家砍树?”
黄小山都被气糊涂了,他停顿了一下,努力使自己平息了一些怒气,他真诚地道:“它是我的兄弟,是我过命的兄弟。你们不能砍。”
此话是大实话,但此话一出,来的人都哄笑起来。
村长更加生气:“我说傻蛋呀,你还真是足金足两的傻子,一棵树是你的什么兄弟?别在这里闹事了,滚一边去——大家伙们,别和傻子一般见识,动手吧!”
“你他妈才是傻子呢!”黄小山一下扑到了大树下,对那几位想动手的人怒目而视,他把请求的目光转向那个胖子:“李老板,你要给你老人做棺材,就要行善积德,你就另外挑选一棵树吧,这树不一般,砍不得。”
李老板哪里会理睬黄小山,他朝带来的人挥挥手,“和个傻子纠缠什么?动手,早砍早收工。”
“我看你们谁敢?”黄小山大喝道,他护住身后的大树,额上青筋乱绽,双目赤红:“你们要砍,就先把我砍了!”
大家一愣,没想到这个傻蛋还这样倔强。村长更觉得丢了面子,他嘴里带出三字经,一个傻子也敢这样顶撞他,今后他在村子里说话谁还听?他对身边的几个人骂道:
“还愣着干什么?一个傻子你们也降服不了?一群蠢货,就知道等会分钱了?——上去把傻蛋捆了,丢一边去,快点。”
几个汉子扑上来,黄小山拳打脚踢,又喊又骂,奈何寡不敌众,最终被摁倒在地。他再挣扎,头上被人狠狠一棍,他晕了过去。
众人把黄小山手忙脚乱地捆了,又要砍树,这时只听得树上一声怪响,只见一只奇怪的小鸟,从远处冲向大树,隐没在树冠中,立即又从树冠中冲出来,口吐人言,厉声尖叫:
“老大,你怎么了?怎么了?”
小鸟的声音甚为急切,众人听见小鸟说人话,吃了一惊。
“不能砍树,不能砍——你们坏蛋,快滚,滚开!”
小鸟看了看晕过去的黄小山,转而对众人又扑又叫。这些人当然并不怕他,有人便挥动手里的工具赶它打它,小鸟大怒,它冲着众人来了一泼鸟的排泄物,又用爪子去抓李老板的脸,用嘴去啄村长的眼。
村长怒骂:“与大树称兄道弟,一只小鸟还能骂人打架,果然不正常,果然是妖邪,都不是些什么好东西……”
这个李老板也不是善茬,他的脸被小鸟的爪子划了一道,火辣辣的难受,他阴狠地对他的人说:“把这个小东西给我灭了。有赏。”
那些人开始对说话的小鸟还有些忌惮,一听李老板说打一只鸟有赏,纷纷踊跃捕杀,小鸟儿没有几个来回就受了伤,有人把他逮住给了李老板,小鸟儿又啄又骂,这家伙抓住手里,脸上杀气互现,手上一使劲,小鸟成了一血淋淋的肉饼。
他把那团毛茸茸的血肉往旁边一抛,凶狠地道:“别浪费时间,动手!”
锯子啃咬大树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斧子砍伐的声音也加入了进来,大树的枝丫抖动着,就像人在忍受巨大痛苦般发出的抽搐,但大树不能言,不能喊,当老二能言能动的时候,他是何等的活泼乐观,可现在却在受着如此的酷刑,他该有多疼?
连叫疼都不能的疼,谁受过这种折磨?
“停下来!停下来!请你们停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有一个清凉而焦急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一边捧着自己硕大的肚子,一边喊着,跑几步停下来,跑几步停下来,正着火急火燎地往这里赶。
她不是别人,正是傻蛋的媳妇,“章寡妇”章颖。
“别砍,别砍那树,那是我们家傻蛋的命根子,砍不得!”章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搂着肚子,又揉着肚子,焦急地喊。
“没你什么事?快砍。”村长不理睬这个“丧门星”,他一向都是有多远躲多远。
“你们把傻蛋怎么了?”章颖看看树下被捆着晕倒在地的黄小山,声音里带着哭腔问:“你们把我们家傻蛋怎么了?!”
“他晕过去了,我们把他绑了。你要碍事,我们也把你绑了。”村长黑着脸,语气中带着恐吓。
“你们还讲不讲理呀,不能砍,不能砍!”章颖哭喊着,奋不顾身地往大树扑去,她要抱住大树,护佑着它,她答应过,她是他们的嫂嫂,她要照顾他们。
“别停,拦住她。”李老板给两个男人使个眼色,催促道:“快倒了,砍倒了看他们还怎么闹?”
李老板的人更加卖力地劈砍大树,那拉锯的人把锯子拉得哧啦哧啦地响,两个男人拦着哭喊着的章颖,不让她靠近大树。这时间没有持续多久,只听得噼啪一声,那大树就天崩地裂地倒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大树倒的方向,却正是被两个男人拦住的章颖哭喊着的方向,一看大树倒下,两个男人一闪身躲开,可章颖却是个身子不便的人,她挺着大肚子,哪里躲得开去。
只听得一声惨叫,树倒下了,章颖也倒下了,她被压在了树下,鲜血在她的身下流淌,眼看是活不成了。
“出人命了……”
“一尸两命呀。”又有人恐慌地嘀咕。
村长和李老板都脸色一变,他俩急忙凑着一起,嘀咕了几句,然后村长黑着脸,对大伙儿说:“这章寡妇就是个丧门星,哪里有她哪里倒霉?她今天来坏我们的事,自己找死,也怪不了大家。大家赶快把树弄走,把这个人就在这里埋了——大伙儿,今后有人问起她,都要说她失踪了——谁要在外面乱说,坏了村里的事,村里饶不了他!”
“傻蛋咋弄?”有人怯怯地问。
“一起埋了。”李老板不看大家,阴冷地道。
众人答应一声,急忙行动。
黄小山这个时候却醒了过来,他先看见了就在自己旁边的那团血肉,看见小鸟被害了,大哭一声;又看见倒在血泊里没了声息的章颖,突然山崩地裂地哭喊起来。
众人却不理他,李老板眼露凶光,低声吩咐手下把傻蛋的嘴用破布堵了。黄小山肝胆俱裂,双目赤红,他像疯虎一样,从地上一蹦而起,冲着向他走去的汉子一声整天动地的大喝,双臂一挣,居然崩断了捆绑他的绳子,一头撞翻了那汉子,夺过他手里的斧子,一斧子劈过去,这人的脑袋一声响,成了两瓣,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没了气息。
“傻蛋杀人了。”有人喊。
“这个傻子疯了,快抓住他。”村长沙哑着声音,给身边的人下令。
“砍了他。”李老板心毒手辣,没有想到要留下这个祸根。
黄小山挥斧如风,前世的记忆涌出来,他又成了那个战死沙场的战士,接连劈倒两人后,他如风般冲到了李老板的面前,一把拽住这个满脸横肉的胖子。
这家伙正在指挥他的人要对傻蛋下狠手呢,被抓住时一脸惊慌。
黄小山的斧子没有停留,他大喝一声:
“伐树害命,你是罪魁祸首,纳命来!”
带着风声,斧子从他脖子上挥过,一颗头颅掉地,骨碌碌地飞出去老远。
村长一见不好,这傻子疯了?!
这世界上什么人都不可怕,就疯子最可怕,如果说还有更可怕的,那就是傻子和疯子的相加。
村长不傻,他见势不妙,转身就跑,但黄小山早盯住他了,哪里能让他跑,一斧子飞过去,正中后背,立即扑倒在地。
黄小山一个虎跃,跳过去踩住了他的头:“你丧心病狂,为一点点芝麻大的利益,不惜害我兄弟妻儿几条性命,心黑手辣,罪大恶极,留你不得。”
一斧子下去,村长的头也被砍下来了。
众人早已经被吓傻了,也跑不动,也喊不得。黄小山成了一个血人,凶神恶煞地用斧子指着众人:“要么留下脑袋,要么留下一只手。”
“谁砍了树?”他厉声喝问。
“……”没有人应答。
“不回答,那就全杀了。”黄小山怒道:“我喊一二三。一……二……”
终于有人指出来,有哪两人拉锯的,有哪两人用斧子砍的,面对生死,总是有软蛋的。
有一个用斧子的,挥着斧子想反抗,他哪是小山的对手,一招就被砍翻了,另一个还想跑,小山一个纵跃,人未到斧子已到,利索地砍下了他的一条腿。那拉锯的两人慌得手脚无措,小山帮了他们的忙,一人剁了一只手。
“喜欢砍树?那就剁手。”在杀猪般的惨叫声中,小山说:“谁刚才拦我老婆了?”
有两个汉子畏畏缩缩地走出来。他们知道,这回是逃不了的。
“剁了。”小山没有让他们犹豫,抓住他们的手就跺。
“谁刚才抓了我的小鸟?”小山随意地问。
又一个人被指认出来。
“抓鸟,剁了。”这人的手应声而掉,这回是双手。
“其他的人……”小山停了一下,好像在想该怎么处理这些人,他对天长嚎一声:
“走吧,你们走吧,你们这些为虎作伥的东西——走之前,都留下你们一根手指;不愿意留手指的,就留下你们的头。”
“傻蛋……”有人想说话。
“快,自己剁,在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赶快滚。”小山疯狂地喝道。
众人看小山那模样,哪里还敢迟疑,这家伙现在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胆大的自己来,胆小的让别人帮忙,在一连串的“啊”“啊呀”……的哀嚎声后,大树下留下了一小堆手指,一群人屁滚尿流地跑了。
黄小山流着泪,把那只小鸟,还有章颖,还有那棵大树被截成的部分木材,都摆放齐整。木材摆成四方形,小鸟放在其中的一堆枯枝上,他抱着章颖,躺在他旁边,再也没起来。
谁也不敢去看这个傻子干了些什么?
半夜里,起了一阵火,烧得轰轰烈烈的,半边天都红了。
“那棵树被烧得干干净净。”
做梦的东升记得很清楚,因为在梦里,这场景重复了很多次:
“那位傻蛋(黄小山)和他的老婆章颖,还有他的小鸟兄弟,也烧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