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丽丝
菲欧娜赤脚踩在冰冷的木板上,抱着猫在母亲的目光中无所适从,仿佛是一个马戏团中供人取乐的小丑。
她想冲上前去拥抱亲吻自己的母亲,最后只能怯弱地放下皮鞋和猫,清理自己身上的草屑。
她并着脚,拘束地向她道歉:“我很抱歉,母亲。”
“不要叫我母亲,亲爱的,我说过你可以叫我克丽丝。”礼帽垂下黑纱落了一层阴影,只露出她一只细长泓碧的眼,冰冷甜蜜。
“好的,克丽丝……”菲欧娜试图微笑起来,接近一点母亲口中的美丽标准。
“这是你的猫?”
克丽丝轻飘飘地睨了一眼,歪头点燃了自己夹在指尖的烟,猩红的火星在她挡风的掌心跳跃,妖艳危险,“黑色可不是个好颜色。”
“拉奇是个好孩子,它会很乖的。”菲欧娜看着黑猫那双与母亲极其相似的碧色眼眸,忍不住道。
“拉奇?”
女人吐字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漫不经心地夸赞道:“真是个好名字。”
轻蔑冷漠,比之夸赞,更类似嘲讽。
菲欧娜能感觉出来,她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不带拉奇进来呢?菲欧娜,我想你可以在花园里给拉奇安个家,它看上去真棒。”菲尔德老夫人温声道,将洗好的水果放在茶几上。
“我可以拿些鱼肉给它吗?”菲欧娜终于轻松地微笑了起来。
“当然,亲爱的。”老夫人微笑着答应她。
菲欧娜带着猫跑去了花园。
克丽丝戏谑地看着母亲与女儿的交流,像在看一出木偶戏。
很可惜,她的母亲已经无法忍受她的怠惰了:“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不允许你在客厅抽烟,克丽丝。”
“哦,当然,安德莉亚。”
女人嬉笑着掐灭了烟头,唇角微勾着起身贴近她保守的母亲,“但你知道,我已经不受你管辖了。”
"Mother?"
她玩味地称呼她,转身重新点燃了一支烟,在烟雾迷乱中推开了白漆的门。
而她的母亲沉默地捡起那根被她扔在地上的烟,丢进垃圾桶里。
她相信菲欧娜会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菲欧娜安置好拉奇时,客厅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了。
她端着从厨房拿来的那盘鱼肉,有些迷茫地望着从楼上走下来的外祖母。
“她又走了吗?”
“不,她只是出去走走。”
外祖母走下来拥抱她,“她马上就会回来的。”
“祖母?”
“怎么了,娜娜?”
“所有的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对吗?”她用那种让人心碎的眼神望着她的外祖母。
她能感觉到什么。
她很害怕。
她的外祖母沉默了许久,最后她说:“当然,亲爱的。”
菲欧娜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母亲不喜欢她。
就像她知道外祖母并不信仰上帝。
就像她知道比起“被神宠爱的孩子”,她更该被称为“女巫”。
一个该被绑上火刑架的女巫。
她不知道她是否应该继续沉溺于谎言里。
菲欧娜望着窗外下沉的太阳,“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很晚。”老夫人摸摸她的头。
“我可以等她吗?”她追问。
“可以,但别等太晚,你明天还得上学,娜娜。”外祖母依旧柔声细语。
“可我不想上学……”她细声细气,声音微不可闻,除了她自己,没人听见。
夕阳涂红了满堆的云彩,昏黄了旧街上人们疲乏的脸,就像是泛黄纸页上的老故事。
西弗勒斯站在满是油墨味儿的报社前,从衣着文雅的实习编辑手中拿过一沓刚印刷出的报纸,黑白的纸页还有些温热。
年轻的实习编辑微笑从一边拿出一顶报童帽为他戴上,“你还记得所有的路线吧,西弗勒斯,第一天工作可要小心啊,等你以后熟悉了,我相信你会做的很好的,一切都非常简单。”
西弗勒斯皱了皱眉,没有开口纠正他的称呼,这位年轻的实习编辑对于孩子总是过分热情,虽然他很不适应,但这不是坏事。
他摸了摸头顶的报童帽,怀疑眼前的青年又犯了一次傻:“先生,我记得报社应该不提供工作服的吧。”
“哦,是的。”
青年耸耸肩,隔着帽子用力揉了揉他的头:“不过每个报童都该有自己的报童帽,这是一定的。还有,你可以叫我艾文。”
他冲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这个麻瓜笑起来真像个傻瓜。
西弗勒斯嫌弃地撇过脸,“知道了,霍尔先生。”
艾文·霍尔无奈地俯下身子:“好吧,如果你喜欢这么叫的话。”
“我可以接手金盏花花园那里的报纸吗?先生。“西弗勒斯指着那小山坡上尖顶白房子。
如果他可以去那送报,他就可以每天在门口和菲欧娜聊上一会儿。
是正大光明的出现。毕竟他不敢确定菲欧娜在几个小时前说的“明天见”是否能成真。而且,他觉得她的家人不会乐意让他登门拜访的。
艾文拒绝了他:“我很抱歉,西弗勒斯。那里由小约翰负责,如果你想要去那里送报,可以和他商量一下。那里住着你的朋友吗?西弗勒斯。”
男孩抿了一下苍白的唇,眼神平静地回答他:“并没有,先生。我只是好奇,我想不用和约翰商量了。”
他清楚地知道那个叫约翰的孩子不会与他交换所负责的区域,毕竟没有哪个男孩会不喜欢菲欧娜那样的漂亮女孩。
他想,他或许该立马辞职,毕竟他是为了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见菲欧娜,才会接触麻瓜,找了这份工作。
他现在达不到这个目标,就应该换种方式。
“我会准时把所有报纸送到的,先生。”他将报纸塞进垮包里,调整好了帽子。
他想,这并不急于一时,他可以先拿到足够的酬劳,为自己换一身得体的衣服再说。他总有办法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祝你好运,西弗勒斯。”艾文拍拍他的肩膀。
“我会的,先生。”
他面无表情地回答:“如果您晚上还要加班的话,或许我可以给您带份晚餐。当然,这只是为了以防您饿到头晕眼乱,算错了我的工钱。我不介意您多给一些,但令人害怕的是事实总是相反。”
在艾文惊奇的目光中,男孩终于绷不住那张平静的脸,羞恼地转过头:“当然,您不能指望是什么大餐,我想一顶帽子也不值多少钱,而且您贫穷的报童身上也不会有一分钱可以用来……”
“我很感谢,西弗勒斯。”
青年眯眼微笑了起来,“我不挑食。”
报童的声音戛然而止,最终还是用力地压低了帽檐,走进交错复杂的街巷中去。
西弗勒斯不是生于臭水沟的老鼠,但就算是王子,在臭水烟气中沉沦久了,他也能像老鼠一样熟识每一个阴暗的巷道。
或许,他早就成了蜘蛛尾巷的一部分。
泥泞肮脏的小道,哭泣破碎的房间,酒臭堕落的男人都已经成为流淌在他血液里的痛苦记忆,只能在每一个午夜独自咬碎混和着愤怒的鲜血吞咽到被酸液灼伤的胃里,无法消化,无法摆脱。
就像他现在走在街上,头戴报童帽,背着大沓的报纸,也依旧有着蜘蛛尾巷男孩的烙印。
他能感觉到那些轻蔑不屑的眼神。
或许,他就不该来当报童。
“或许在外面的时候,你该带上你的眼睛。”
冰冷轻蔑的女声,当他受惊般地抬头,就看见了黑纱下那双充满恶意的碧眼,“肮脏的小鬼。”
这是一个光鲜亮丽的女人,精致的妆容,花哨的衣着,是保守的小镇中最特立独行的风景。
只可惜嘴脸丑陋。西弗勒斯知道菲欧娜长大一定比她美丽百倍。
“滚开。”
女人尖尖的鞋尖一脚端在了男孩的小腿,冷酷的眸光眼过男孩因痛苦而皱起的眉,唇角勾勒出一丝愉悦的笑意,走入寻欢作乐的酒吧。
“哦,上帝,你没事吧,孩子。”一个妇女殷切地询问,想要去搀扶他。
西弗勒斯冷冷地避开了她,他看得出那令人作呕地惺惺作态。
他不喜欢被人看热闹。
妇女一点儿不在意他的冷淡,依旧假惺惺地关心他:“希望你没受什么伤,克丽丝?菲尔德就是这样的,恶毒没心肝,她一直都这样,仗着家里有钱,和一张女/表子一样的脸,四处勾搭男人,她就喜欢这样……”
又一个恶毒的女人,可悲的是,比之上一个菲尔德,她已经被嫉妒完全扭曲了。
西弗勒斯面无表情地想。
但是——
菲尔德?
这个姓让他没有立马转头离开。
妇女的表情已经怨毒到无法直视:“……真不知道她做下那样的丑事,菲尔德老夫人为什么还愿意让她回家,还供养她那个生父不明的私生女……菲欧娜?菲尔德,她的女儿也和她一样长了一张勾引人的脸,真是……”
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咚”的一声软倒在地,晕了过去。
西弗勒斯闭上眼压抑住涌动的魔力,他冷静地大喊:“来人呐!这位女士突发急症晕倒了,有人可以帮忙吗?”
人流涌动中,未成年的小巫师安然退去。
“先生,您的文学报!”小巫师从容地继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