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
佩妮完全僵住了。
她很想反驳,可又觉得菲尔德说的很有道理:“那是因为你们,你们总是偏心莉莉,这难道很公平吗?无论是妈妈还是爸爸,他们总是莉莉、莉莉的说个不停,莉莉总是比我重要我总是被忽略的那一个。菲尔德你又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但我知道这并不公平。”
菲欧娜平静道。
佩妮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像是在倾诉一般,说起了往事:“我曾经在商店里看中了一条碎花裙子,我太喜欢它了,于是我向母亲恳求买下它,为此我愿意洗一周的碗。可是母亲没有同意,她觉得我的裙子已经够多了,那条裙子太贵了。我接受了这些理由,可一周后,莉莉就穿上了那条碎花裙子回家了。”
这件事对佩妮的伤害太大,以至于她这么久之后提起那条碎花裙子都委屈得红了眼,声音哽咽:“我以为莉莉开出了更好的条件,或许,她愿意洗一个月的碗。但是,没有,妈妈买那条裙子纯粹是为了让莉莉感到开心,她甚至说,莉莉值得更好的。”
她愤怒着质问:“难道我就不值得吗?为什么莉莉什么都不付出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不,你值得,佩妮。”
菲欧娜望着她,轻轻地用坚定的声音告诉她:“你当然值得,你是个很好的女孩。你当然不能因为世界对你不公平就认为你不值得获得你该得到的,你当然可以争取公平的待遇,这是你本该得到的。”
这是佩妮第一次听见这样充满理解的话,得到这样公正且宽容的态度。
在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嫉妒妹妹的坏姐姐的时候,第一次有人不带偏见地评价这些事,不是告诉她姐姐就该让着妹妹——她从未想过,同她讲这些的话的是莉莉的好朋友,她一向讨厌的菲欧娜?菲尔德。
佩妮并不是一个坏女孩。她其实明白这些不公平不能归罪于莉莉,可当所有人都在为莉莉说话时,她很难理性地去思考什么问题,她只能把矛头对向莉莉。
好像莉莉消失了,一切不公都会消失一样。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只是要求公平,却会有那么多的人怪罪于她。
明明她没有错,却好像已径犯了罪。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像别人说的那么糟糕,是嫉妒成性的坏孩子。
她是那么拼命地想要当个好孩子,遵守各种规定,可莉莉却可以在随便破坏规定之后,被当成好孩子。
那种挫败,简直让人发疯。
她现在完全迷茫了,她望着菲欧德,才发现这个女孩真的像莉莉所说的那样温柔。
菲欧娜却垂眸,递给她一张手帕,充满歉意地开口:“我很抱歉,佩妮。我似乎有点自以为是。”
佩妮这才发现自己哭了,但她没有接过手帕,反而哑声道:“我不觉得你有什么需要同我道歉的,菲尔德。”
“因为我本来是来让你和莉莉和好的,可现在我才意识到这其实很自私。”
菲欧娜犹豫了一下,还是叹息道:“我不能擅自下结论,也不能替别人做决定。”
因为莉莉没有错,佩妮也没有错。
莉莉什么也没做,佩妮也的确受了委屈。
劝人大度,看开,是世上最没意思,最没有同理心的事。她凭什么劝人大度呢,遭受委屈的又不是她。
佩妮看了她许久,忽然就释然了:“你是第一个这么讲的人。菲尔德,我承认,我之前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我向你道歉。你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吞吞吐吐地邀请她:“或许,你愿意周三来我们家玩?我想我可以教你和莉莉如何正确地做出好吃的饼干。”
她很紧张,但她完全不需要这么紧张。
因为菲欧娜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当然,佩妮,这是我的荣幸。”
佩妮满意了,毫不客气地抢过她的手帕,用力擦了擦脸,轻哼一声扔了回去:“那么,周三见,菲尔德小姐。”
好像她没哭过一样。
怎么说呢?
其实有些可爱。
尤其是她离开时看上去气势汹汹的背影,总觉得有些虚张声势。
这样的女孩子其实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果然,快放学的时候莉莉就跑来告诉菲欧娜:她和佩妮和好了,并且她们打算周三邀请她一块儿做饼干。
菲欧娜笑着答应她。
周三的事还很远,但等她回到家,西弗勒斯就会来送今天的文学报,她可以和他好好讲一讲今天的事,虽然他可能更愿意看书。
有时候西弗勒斯就是那么气人。
但她还是买了点心在家里等他——可他没有来。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时,才有一个陌生的报童按响了她家的门铃。
她没有拿报纸,“为什么是你,西弗勒斯呢?”
她的心中涌上强烈的不安。
“他今天没来。”报童回答道,他红着脸偷看这个住在白房子里的漂亮女孩,希望和她多说几句话。
菲欧娜没有看他,她推开门光着脚跑到山坡上,落日夕霞之下一片澄黄。
她以为她能看见蜘蛛尾巷,事实上,她根本找不到方向。
原来,西弗勒斯不来,她就找不到他。
*
在阴暗狭小的蜘蛛尾巷里,时间似乎是没有意义的。在痛苦和绝望中人对时间是没有感觉的。
是痛觉唤醒了他。
最开始是女人压抑着的呜咽声,悲伤却又绝望。后来是浓重的药味,以及似有似无的血腥味。粗糙冰凉的触感,是母亲干枯消瘦的手掌。
疼,好疼……
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疼的。
他艰难地睁开了眼,只看见夕阳最后的一缕余晖——原来,已经是第二天了吗?
“西弗勒斯......”
母亲在他耳边呼唤他,他倦怠地瞌着眼,没有力气说话,疼痛麻木了他的神经,因为血液的流失让他思维变的越发迟顿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他实在有些记不起来,他没办法抬起一根手指,只能转动眼眸看向艾琳,艾琳的眼睛肿得厉害,她似乎哭了一整夜,到现在已经流不出泪水了。
她颤抖着将仅剩的那瓶魔药送到他嘴边:“喝下它,西弗……你会好的,你马上会好的......”
他顺从地咽下那一点可怜的魔药,疼痛减轻了一些,他这才想起他们偷藏的魔药在昨天被托比亚全部砸碎了,那原本是艾琳要出售的货物,是他们下个月的生活来源。
而为了阻止托比亚,他被男人一把推倒撞在了柜子上,晕了过去。
艾琳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一点魔药根本不能让西弗勒斯完全恢复。
她无力地将儿子拥入怀中,连哭泣都没有力气,说着没人相信的蠢话:“会好起来的,西弗勒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再忍一忍,马上、马上……我明天就去翻倒巷,把那些书卖了,你就有魔药了,你会好起来的……”
她是那样可怜的母亲,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保护。
而她的儿子却缓缓抚摸上她的脸,那样虚弱,又那样坚定:“再等等我,妈妈……我很快就长大了……”
他看向窗外,是肮脏的蜘蛛尾巷,而他只看见了远方的白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