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泪写愁 潇湘竹斑
这是一座小山,山不高,但也不低。
其中野树和荆棘丛生,在山腰处,住着一猎户,且已年老,只此一人。
这夜冬雪,寒气逼人,老人缩在小屋里,听着外面呼呼风声,他轻哼着野调,手中把着一小盏酒,且饮且听且哼。
看这雪势,平生少见。
这山怕是要封一段时间,好在今冬存货充足,不用担心。
“正好可以偷懒一阵。”
老人自作欣喜,一时忘神,长长得伸了个腰。
“哎呦!”
顿时痛嚷了一声,已上了年纪的老腰告诉他不能再这么肆意伸展了。
老人叹了口气,默默地把手伸到后背轻捶着。
酸痛感逐渐褪去,但是这腰却是挺不直了。
他摇摇头,此时再也没有酒兴,他随意收拾了下,便吹灭草灯,准备睡下。
突然!
一阵耀眼的火光从窗外划过,老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轰”的一声,呼啸的风雪声仿佛瞬间被盖住,脚下也传来轻微的晃动。
“刚才的是....”
老人赶忙凑近窗户,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随寒风扑打在窗纸上的雪“扑簌簌”直响,他刚打开一条小缝,寒风就从缝隙钻进。
老人不觉缩了缩脖子。
“真冷!”
慌得他立即又合上了那条缝。
“睡吧,雪这么大,瞅不清,待明天早上再去瞧瞧。”
老人自我宽慰,爬上了床。
可是,想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却仍梗在胸间,他翻来覆去,就是无法入睡。
“算了,看起来也不远,瞅清了再睡。”
他起了床,趁黑摸过猎叉。
夜雪行走,一是防身,一是作仗。
他推开小门。
嚯!好一场大雪!
放眼满是素白,虽是夜,却被雪映照出光色。
踏出一脚,深陷雪中,离膝盖只差三指。
老人不免打起了退堂鼓。
为了好奇心,拿这把老骨头去冒险可太不值了。
他刚要转身回屋,忽的只见眼前一晃,当再回神时,耳边传来响亮的啼哭声。
老人觑眼定睛一看,脚边竟躺着一襁褓婴儿。
他吓了一跳,看了看周围,寒风烈雪未止,而其自己竟满身落雪处在一凹坑中。
后背一阵激灵,老人顿时打起哆嗦。
婴儿的哭声让他再次注意,他皱起了眉。
这漫天飞舞的雪落到婴儿身上,便一闪消失不见,眼见周围虽已积了厚厚一圈,婴儿身上却是甚洁,不见片雪。
此景太过诡异,又是深夜,老人一时呆立当场。
此刻婴儿似乎也察觉到身旁有人,哭得更是响亮。
“哇——————”
老人本就喜欢小孩,此时再也忍不住,他弯腰抱起。
“好漂亮的小娃儿!”老人赞叹道,越看越是喜欢。
“呀!”
他惊呼,这才发现包裹婴儿的并不是寻常布棉襁褓,而是一幅画卷!
那年她一岁。
........
这是一间不起眼的茅草屋,左上的屋顶有些塌陷。
屋内住着一位矮瘦男人和一位高壮疯妇。
他们是夫妻。
门前,男人正磨着手中的旧镰刀。
今年风调雨顺,田地里的稻子沉甸喜人,待交了租与税,留备口粮,再拿出一些换点布匹,给疯婆娘和娃儿做件新衣裳。
男人正想着,篱笆门外走来一小女娃,皮肤瓷白。
“阿爹!”
女娃甜甜的喊道。
“嗯,回来啦。”
男子应道,眼中满是溺爱。
女娃点头,又扫了眼在旁边蹲伏拔着野草的疯妇,并未唤她。
疯妇也不在意。
女娃径直从疯妇身旁走过,然后靠在门框上,抿嘴微笑看着阿爹磨着家里仅有的一把镰刀。
她很少称呼这位疯妇为娘亲,疯妇脾性不定,好着的时候把她搂在怀中唤着乖女儿,不好的时候便随性揍打她骂道野丫头。
女娃不喜欢这位“娘亲”,更不要说亲近。
她从小便知自己不是这爹娘亲生,村里人也常拿这个逗弄她,问她“想不想找自己亲身爹娘。”
女娃起初还摇头否定,后来被问得多了,索性冷眼不语。
傍晚,农忙稍歇。
一位牵着牛的壮年农夫站在了女娃家门口。
“老王!你考虑清楚了没有?”
矮售男人停下了手中已磨锋利的镰刀。
“村长,谢谢你的好意,这事咱绝不考虑。”
“老王,何苦呢!你家的条件....”村长说着看了看正在到处扔小石子的疯妇:“张大户既然想收你小娃当丫鬟,你趁机还能卖两个钱呢!”
“咱的娃不卖!”
男子似乎除了矮瘦还颇为老实口笨,憋红了脸只说出了这一句。
“唉,又不是你亲生娃,再说还是个女娃,你何苦嘴硬坚持呢,你这小女娃长得俊俏,张大户说了,先收作丫鬟,待长大些,便纳作偏房,不会亏了她!”
村长继续婆口苦心的劝道。
“不卖!不卖!”
男人急了,一边叫嚷一边挥舞手中镰刀。
“你这犟驴!”
村长见状,啐骂了一身转身离开了。
男人放下了镰刀,他知道村长是好意,平时也多受其照顾,可女娃虽然不是他亲生,但却是他的命!
男子转头望向他的命,憨笑着。
女娃欢快地扑向了男子,腻腻甜甜道:“阿爹”
夕阳昏黄无力,地上这对父女的影子也渐长渐暗......
那年她五岁。
.........
“妖怪!妖怪杀人啦!快来人啊!”
女娃被尖叫声唤回了意识,才发现她一手紧紧抓着那幅画,另一手全是血,还冒着热腥气的血。
“这是....”女娃的头还炸疼着,她瞧见刚才尖叫的人已经飞奔逃去。
血还在从手尖滴下。
这不是自己的血,她没有感觉到手中有何伤痛。
那是谁的?
她的目光顺着血迹寻去,赫然发现有两人躺在血泊中。
一男一女。
她的心猛地一颤!!!
“阿爹!!!”
女娃飞扑到男尸身上,嚎啕痛哭起来。
她没注意到先前逃走的人喊来了一大批村民。
“看,就是她,大家看她的眼,还发着蓝色的妖光!”
“亏老王对她那么好,竟死得这样惨,作孽哦!”
“我早就说这女娃不对劲,俺们这穷蛋农村哪能养出这么好看的小女娃!”
大家看着眼前的惨剧,开始纷纷叫嚷起来。
“杀了她!大家杀了这小妖怪!!!为老王夫妇报仇!”
有几个壮年男子,拿着农具器械,缓缓靠上前。
女娃站起身,望向看着自己面露惊恐却义愤填膺的村民。
她抽泣着,张口想要解释。
不是的,不是的。阿爹和娘不是我杀的。
是有个模样奇怪的人想要抓走我,是那人杀了阿爹和娘....
我拦不住....吓哭了....泪水滴到了画卷上....然后我.....便不记得了.....
女娃想这么解释,可是还没张口,自己就愣住了。
在阿爹的血泊里,她看到了自己,她看到了自己眼睛发着异样的光芒.....
“大伙别怕,冲啊!”
村长率先高喊。
“为老王夫妇报仇!!”
在村长的带领下,村人们顿时吼着一拥向前......
或许是要下场大雨,风里带着厚重的湿气。
女娃站在湖边,她不想回忆自己是怎么从一拥而上的村民手中逃出来的。
她失神望着水中的倒影,眼中异样的光芒虽已褪去,但瞳眸的颜色却仍是如倒影在水中的天空一般颜色。
如天蓝色的琥珀,镶嵌在白玉中,晶莹剔透到没有一丝杂质。
难道我真的是妖怪....
阿爹会不会是我....
女娃喃喃道,望着自己异样颜色的瞳孔倒影,渐渐癫狂。
“扑通!!!”
湖面被激起了好大一股飞溅的浪花。
这一年她十岁。
........
“大姐,‘无相化生都篆阵’我布成了!”
一身天幕色衣裙颇为高挑清丽的女子道,她漆黑的眼眸透着寒冰的冷光。
美!冷!
其身旁坐在椅上的那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放下了手中的书。
“别高兴太早,你还要过了你二姐的冰寒绫才行。”
大姐虽是这么说,眼中却是喜悦难掩,进步如此迅速,倒超出她的预料。
“我去找二姐。”
清丽女子回道,她的语言也没有温度,与她的气质一样冰冷。
“哎呀,你急什么!”大姐一把拉住她,娇嗔道:“怎么?这么急着去人间界找你的天命小郎君啊?”
“哼。”
清丽女子对这句话似是懒得回答。
“听大姐一句劝,你呀别急,人间界男子何止千千万,要想找到那能闻到你道果之香的人可非一朝一夕之事,甚至等你老死了你都遇不到呢!”
清丽女子听大姐越说越不像话,只得无奈回应道:“只求仙寻亲,再无其他。”
说完,不顾大姐的拉扯,转身便离开了。
大姐望着清丽女子高挑纤细的背影,只能笑骂:“这丫头....”
洞庭湖的夜色,迷人醉人,赏千万遍之后还能赏万千遍不休,爱此真绝色者不独人间,还有三界六道仙灵。
此处这块福地洞天,便是一他境。
虽似处洞庭,却是凡人所不能到。
此洞天处于湖中,做一孤岛状,岛上景色极佳,尤其那竹林郁郁,绿叶清翠,更奇的是竹身斑驳,似是泪痕。
一处歧路,有两位女子伫立,眺望着波鳞摇曳的湖水。
待目光瞧清,发现这两女子长得竟有八九分相似,其稍长者,体态雍容,稍幼者,气质青春,正是大姐、二姐。
“当日夫君从皇羲处学得先天八卦之术,悟了阵法之本,我等在其身旁虽只学得二三,但小妹天纵奇才,反倒从我处学得青出于蓝,在如今的人间界行走想必足够应付了。只是她这一体两面的魂格,怕是要招惹祸灾。”
大姐对清丽女子的离开仍有着担忧。
“姐,你就别瞎担心了,我的冰寒绫也送给了她,再加上那副画,她在如今这般没落的人间界已能横行,我看是别人应该担心招惹小妹才是,尤其是她的那位天命姻缘之人,嘿嘿。”
“三妹似乎不信这段姻缘。”
“那肯定啊,大姐,没遇到夫君前,我俩不也不信这劳什子姻缘么。”
大姐不置可否,她想到了那人,眼顿时充满了温柔。
“对了,大姐,忘了告诉你,我把小妹引荐去问鼎盟了。”二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
看着妹妹那狡黠的眼神,大姐怎能不明白,佯怒道:“我瞧你是故意忘了才是。”
“嘿。”二姐吐了吐舌头:“姐,就凭那人和夫君的关系,他定不会欺负小妹,这样小妹在人间界也好有个容身之所。”
“唉....”
大姐只深深叹了口气,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这一年,她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