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发簪
“陶蔺可真不够意思,日日与我们在一起,被封了太常掾也不同我们说,瞒得这样紧。”周昀嘉单手托腮,另一只手又在玩弄手中的空杯盏,太学中又少了一个可以谈话之人。
沈元慈没有应答,她的目光还停留在眼前的书页上,但外头的麻雀吱吱喳喳叫个不停,令她愈发心乱。
不知怎么的,这两日总是心不在焉,就那么几页纸,今日翻来翻去还是读不明白,只好不再与书较劲,也放过自己,索性合上了。
她若说失落也不是没有的,在这太学中读书的公子哥儿,将来都是要入朝为官的。
况且陶蔺已年至弱冠,加之他本就才华不俗,为官也是迟早的事,即便沈元慈早就预料到,可自从前日知道后,心中竟会这般烦闷。
太学已经散课,周昀嘉见沈元慈今日心情不佳,连说话都极少,正欲说些宫中有趣之事逗她开心。
结果还未开口,便看到一人风尘仆仆走进室内。
“陶公子做了太常掾真是个大忙人,连告知的时间也没有。”周昀嘉故意大声玩笑道。
听到周昀嘉的话,沈元慈才蓦然转头看向门口之人。
他身上穿着官服,与平日那副白衣少年的模样大相径庭,俊美之余还多了几分端正,到底有了官职是不一样。
但见陶蔺口中还在轻微喘气,一向衣着干净整洁的他连脚下都沾了些许泥土都不知,便知道他是匆忙赶来。
不知为何,沈元慈的内心突然阔朗起来,只单单见到他,心中的烦闷竟消除了大半。
陶蔺无奈垂头摆手,唇角的笑意漫溢出来:“长公主莫要取笑,只因前太常掾辞官回乡,一时又难以找到官员顶替,子莞才临时受命。事情来得突然,故而未来得及告知,还请长公主与元慈莫要怪罪。”
说罢还朝二人作揖,他的声线干净,可是气喘未定,有些带着沙石刮蹭过的低哑,却依旧不失温柔。
“子莞?可是你新得的字?”沈元慈终于开口向他问话。
见沈元慈说话后,陶蔺如获大释一般,也不觉得一路赶来身体疲惫了,他眉眼舒展起来,莞尔道:“正是。”
男子美称曰子,蔺属莞,如此倒也相称,沈元慈心中暗道。
周昀嘉一双灵动的眼珠子此时望望陶蔺,又看看沈元慈,暗自偷笑。
这几日沈元慈总是提不起精神,亏她还担心是不是得病了,现在又是鲜活的人了,原来病根与药方皆是陶蔺。
这二人在太学中一向是只知读书,不理会其他的,可旁人看不出来,她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两个书呆子文章笔墨一点就通,只是遇到别的就迟钝了。
“罢了罢了,我可不管你表字出自何处,是何典故,本公主现下十分疲惫,欲摆驾回宫,尔等不必送了。”周昀嘉起身作舒展状,反正她在这里也是碍眼,还不如腾出地方给他们。
如此一来,太学之中便只剩下二人了。从前有旁人在场,沈元慈也不会觉得同陶蔺在一起有什么紧张之处,现在站在他面前只能两手指节来回轻绞,不知该说些什么。
枝头的麻雀歇了又停,停了又飞,欢脱的叫声如她陡然跳动的心。奇怪,现在听着竟然也不觉得烦了。
“元慈可否与我一同走走?”陶蔺的声音又恢复了温柔和润,唇角的笑意徐徐绽开。
令沈元慈的心情也豁然开朗起来,她抬头微微一笑:“好。”
今年春来得早,因此花期一过,梨花便凋零了,前几日还在枝头盛放,如今已是遍地残瓣。清风经过,又吹落一枝头的雪色。
两人漫步在院中石道上,沈元慈又想起初见陶蔺时也是此地这般场景,那时莫不静好。
“没想到才几日未来,便错过了赏梨花最佳时节,真是好不可惜。”陶蔺驻足于仅剩一朵完整花瓣的梨树下,惋惜道。
沈元慈知晓他向来情操高雅,爱惜花草之物,于是连忙宽慰:“赏花年年有,到处皆是,又何愁看不见?陶兄既已做了官,顾不得许多小事也属正常。只是日后若是再来太学,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陶蔺回头朝她一笑,知道是宽解之语,便也不再过多感慨,向她道:“元慈莫要忘了,太学本属太常,我日后若想来,寻个由头便是,今日来此既是先为了公事,也是后为了私事,顺道带着东西过来罢了。”
公事私事,还顺道带东西过来?沈元慈听不明白,愈发糊涂了,忙问:“东西?是何东西,是太常丞命你带……”
她话还未说完,一支玉簪便插入她的发髻上。
沈元慈为陶蔺这突如其来的行为而惊讶紧张,还未看清自己头上插的是什么。
但陶蔺还在回答她原来未说完的话,不禁失笑:“不是太常丞,太常丞不知晓元慈发簪丢失。”
听完陶蔺的话,沈元慈蓦然抬头,装入一双如水脉脉眼。
她想起自己的梨花玉簪送给了盛青摇为做盘缠,后来那些首饰再也没有入眼的,簪到头上总觉得乏味,索性一直空着不戴了。
没想到陶蔺细致入微,竟观察得这般仔细,沈元慈心头暗流涌过,暖意上头,所以他是为了此事专门来找自己的吗?
于是笑着欠身道:“元慈谢过陶兄。”
陶蔺唇角的弧度逐渐平缓,但眼底的笑意丝毫未减:“今日是你入太学满一年的日子,所以即便没有公事,我也会来,幸好紧赶慢赶终于是赶在你回府之前赶到了。”
他声音有些低沉动听,像是贴着耳朵在说,酥麻的滋味传来,从耳畔到心中。
沈元慈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心热还是面赤,没有立即回答。
四周寂静,只有风还在吹动,几乎能闻得心跳声,只是不知是谁的心跳?
或者,皆有。
自眼神交汇那一刻起,世间万物恍若无物,他们不需要多言,便能知晓彼此的心意。
她的心简直快要呼之欲出,眸中闪烁灿若星辰,娇唇欲启又无言,何处不惹人怜爱?
“走罢。”陶蔺没有再说下去,他有万种情绪想要告知,只怕唐突了沈元慈,微笑着转身缓步往前行。
沈元慈脑海中已经是一片空白,不知是否听到,脚步却一直跟着前方的男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日光照着影子一长一短,交叠在斑驳的路上融入尘土中的落英,终于在道上愈走愈远,直至消失。
太阳还未落西山,时候尚早。与太学静谧的气氛不同,宫中校场上已经许久不这么热闹了,只因一场蹴鞠赛即将开始。
校场上此时共二十四人,分为黑白两方,白方主帅为皇帝,黑方主帅为周景燊,而皇后则坐于侧方观看。场上白方六人各守一球洞,黑方同理,入球洞多方取胜,这便是在民间与军中盛行的蹴鞠。
皇帝今年也不过二十有六,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他与周景燊非一母所生,所以并不相像,虽不如周景燊英俊,却也算是天人之姿,尤其是那一股儒雅威仪的气质,站在士兵中依旧醒目。
他板正身姿面朝周景燊,只是嘴角略微上翘提醒道:“比赛便要用尽全力。”
周景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开玩笑道:“那臣弟便得罪了。”
蹴鞠就此开始。
侍卫执旗一挥,皇帝占得先机抢先将球踢走,还朝周景燊得意一笑,黑方士兵不甘示弱,拦住皇帝三面,眼见途中不通,皇帝迅疾做出反应一转身将球踢传给身后白方士兵。
白方士兵欲往另一方进攻,谁知在球踢出之际竟被突然冲出的周景燊截获,他速度极快,一个回旋便又把球转至身后方。
皇帝等人围住周景燊,可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皆不是他的对手,他迅敏地绕过众人,白方士兵甚至连他的周身都未触碰到,待找寻到他人时,见他只用一己之力将那球踢入球洞。
众人差异,原来武安王身手如此之好!
“畅快!再来!”皇帝此时卷袖叉腰,脸上虽然些许出汗,脸上却无半分恼怒之色。
三局定胜负,可白方只赢一局。
蹴鞠结束后,士兵与宫人散去。
此时已近黄昏,天空半边湛蓝半边昏黄,偶有几朵白云浮过,鸟雀经过,好不令人心旷神怡。
两人皆仰面躺在场中央,皇帝已是毫无力气,可周景燊却依旧面不红气不喘,头枕臂上,嘴里还叼着一根草,右腿翘起正闭目养神一副自在清闲的样子。
未几,皇帝终于缓过气来:“自你离开之后,朕已许久不那么尽兴,唯有同你蹴鞠才可如此畅快。”
周景燊听到皇帝说话后,终于睁开眼,将口中的草吐出后弯嘴一笑:“皇兄若是喜欢,臣弟常来陪皇兄蹴鞠便是。”
看着他笑得这般高兴,周景燊心中却在暗自思忖:倘若方才不是自己实在不忍心他皇兄输得一败涂地,故意让了一局,且看他皇兄现在可还笑得下去?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方才最后一局是故意相让,若是再有下次,朕就治你个欺君之罪。”皇帝在一旁玩笑道。
果然当了皇帝便是不同了,观察得这般仔细,周景燊自诩做得不露声色,却还是被发现了,只得干笑两声:“以后不让了就是。”
“你若不想去封地,晚些去也好,毕竟才刚回长安,正好同朕与昭宁二人再多待一阵。”
在大梁朝,若是王爷有封地,得了皇帝许可便可立即前往做诸侯王,但周景燊懒散惯了,教他如何去管理一方诸侯国?还不如留在京中做个闲散王爷来得舒服。
更何况,如今京中不仅有皇兄与周昀嘉,还多了个沈元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