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王妃
此时蝶栖苑静谧得仿佛与外面的热闹隔绝,只有微风吹过花草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携带来袅袅花香。
不知树上哪处的黄雀突然啼叫,惊起鸟声一片,扑扇着翅膀飞离蝶栖苑,终于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但沈元慈依旧沉浸在方才的错愕中,她是不是听错了?
“若是我当真对你有意呢?”
周景燊的话再一次飘荡出现在她的脑海,刺激着她的思绪,让她知晓自己没有听错,这……原来她的猜想是真的。
心中又在疑惑,两人明明相识也没多久,他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对自己有意?
回想起她与陶蔺虽以玉簪定情,两人却点到为止不曾道破,而料到到武安王竟如此直白,直截了当说了出来,让她如何回应?他不觉得这样尴尬吗?
沈元慈看着周景燊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她不傻,此刻却偏偏只能装傻,于是强压着内心千万种想法,皮笑肉不笑回应道:“武安王为何要说这样的玩笑话?”
“女君向来聪慧,又如何不明白我究竟是否在说玩笑话?”周景燊说话时还握着玉簪,手指把玩着簪上的梨花,他看向沈元慈虽面露微笑,却无不透露出狡黠,男狐狸果真成精了。
沈元慈算是看出来了,周景燊就是要将此事说破,连装也不让她装下去,索性敞开了说:“妾粗鄙,配不上王爷的玉簪。”
周景燊没有再劝她收下玉簪,而是站在她面前轻声款款道来:“女君若论品行,能出面为百姓解围可见高尚,若论容貌也是国色天香一目了然,何必妄自菲薄?”
“女君可知为何今年陛下将上巳宴席定在曲江池,并宴请百官携亲眷参与?”
沈元慈想到刚来曲江池时,那些贵妇之间的谈论,眉眼闪动了一下,眸光一震,她哪能猜不出来?
见沈元慈低着头没有说话,周景燊只当她是不知晓,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只因有意在众位官家女子中择一人为武安王妃。”
“我属意于女君,女君若是觉得善,那我稍后便回禀皇兄择日下聘,定以三倍礼数迎娶女君风光过门,必一心一意对待女君,不再纳妾。”
“女君若是喜欢这蝶栖苑,日后成为王妃常来就是,哪怕在王府中再建造一个蝶栖苑又有何难?我明日就差人安排。”
沈元慈依旧垂眸没有答话,肩线却绷得挺直,郁闷缠在眉间愈发紧了。
她明明还一字未说,周景燊怎么又是下聘又是不纳妾的?连成为王妃之后的事都想到了。
她的眉头因被额间碎发遮挡,从周景燊这个角度看去并未发现。而此时日照上头,沈元慈白皙的脸颊也如她身着的衣衫泛起莲红色,美得摄人心魂。
可周景燊只当是女子害羞,也是,都怪他说话太直接,不知吓着了沈元慈没有?
他再走进一小步正欲开口,没想到沈元慈实实在在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真是怕了他口中没个遮拦,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不知接下来还能再说出怎么惊世骇俗的语句出来,是不是接下来就该子孙满堂了?
“王爷不要再说了。”沈元慈抬起头,终于忍不住开口,也因此将拧紧的秀眉暴露无遗。
她郑重向周景燊行肃拜礼:“承蒙王爷抬爱,但宫门王府并不是妾能高攀得起的,武安王妃该由更合适的贵女相当,妾不过只是个太史令之女,身份低微。更何况妾对王爷无意,既不敢收下玉簪,更不敢做王妃,还请王爷恕罪。”
这话说罢,苑内久久没有声音,两人皆如雕塑般一动不动,气氛安静得有些可怕。
可周景燊明明听到了“咔擦”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碎了,又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原来碎掉的是他的心……
沈元慈哪里知道他内心还有这般活动,他们两人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拒绝,她真是哪来的胆子敢和王爷这样说话。
虽然经过几番接触下来,觉得周景燊并不是传闻中的那般不堪,甚至还有些许热心肠,但他好歹是个王爷啊……
他如此直叙胸臆,却被自己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哪怕是脾气再好、心胸再宽阔之人,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吧。可沈元慈并不擅长虚与委蛇,无意就是无意,她更想当面说清楚。
两种思绪交扰之下,沈元慈双眸沉沉如有百斤重,艰难地抬起看向眼前的男子。
周景燊没有想到沈元慈会拒绝得毫不留情面,原先的百般喜悦消失殆尽,连那双炯炯有神的眼里都划过一丝诧色,些许失落浮上眉梢,但又很快恢复平静。
是了,沈元慈是何许人?她既能在上元那日不畏强权替百姓出头,那么今日也能直言相拒,若不是她这般品质,那又与旁人何异?他喜欢的正是这样的沈元慈。
周景燊的唇角再次上扬,眉目含笑看着她。
见她如此胆颤,周景燊怕她内心惶恐,笑意温和,又带着几分自嘲道:“女君如此惧怕,害怕我恼羞成怒会对女君做什么吗?”
这样的回答是沈元慈没有想到的,他居然没有生气吗?心中突然没来由地安定下来,她顺着周景燊的话摇了摇头。
“我对女君有意,那必定不会做出格之事。只是有一事不明,女君为何拒绝于我,可是觉得我在外名声不好,配不上你?”周景燊说话时剑眉微挑,眼神却直直盯着她,为何要拒绝他?他总要一个说法好让自己死心。
沈元慈并不是这样想,她连忙开口:“王爷为人如何,我是知晓的,我拒绝王爷并不是这样原因,只是……只是心中已有了别人……”
那便是如此了,这个人不必由她说出口,周景燊心中就能猜到一二,他依旧还带着笑容,只是有些苦闷:“你所说的别人可是陶蔺?你直说就是,我只是询问,必不会对他如何。”
沈元慈猛地看向他,黑瞳倏然放大,他又是如何知晓的?可她现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如实相告了:“是陶蔺,就连发上这只玉簪也是他送与我的,故而我不能再收下王爷的了。”
周景燊心中困惑却又欣赏她回答得实诚,她连骗都懒得骗自己,他顺势看向沈元慈发间那支玉簪,细细打量。比不上他手中的,但的确也是个好物,与沈元慈十分相称。
由此可见陶蔺也是用了心的,对沈元慈是极好。他们认识在前,情谊比之自己更加深,况且陶蔺满腹诗书,他方才在曲水流觞时也是见识过了,和沈元慈一个佳人一个才子当真是相配。
而自己若是插足又是什么?倘若沈元慈心中没有旁人,那他必不会轻易放弃,可如今人家两厢情愿,他不想勉强,既得不来沈元慈的真心,恐怕还会遭到她的反感。
如此想着,竟觉得自己今日如同跳梁小丑一般,惹人滑稽。
于是深吸一口气,将烦闷强行咽了下去,又恢复了往日那个吊儿郎当的模样,他笑道:“原来如此,是我今日唐突了女君,女君便当今日之事没发生过吧。”
他向沈元慈深深作揖后信步离去。一个女子而已,他武安王想要什么样的没有?还不至于非她不可。
徒留沈元慈还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他潇洒离去的背影。这样就过去了吗?他一个王爷,身份何等尊贵,当面拒绝居然都没有生气,有人能心胸宽阔到这般地步吗?
周景燊离去得倒是快,很快便失了身影,但是沈元慈却还在想方才的事,早已没了赏花的心情。
直到身后有人悄悄走近,蒙了她的眼睛。
沈元慈的思绪当即被打断,被身后之人突然的行为吓了一跳,忙扯开那双覆在她眼上的手,转身看向后方。
此时正面朝她的周昀嘉不明所以站在原地,她一脸错愕:“元慈,可是我突然出现吓到你了?”
沈元慈见到来人是周昀嘉后长吁一口气,手掌轻拍胸口以作安抚,惊慌终于定下:“不是,是我方才自己才走了神,不管长公主的事。”
“从前我蒙着你的眼睛你可是一下就能猜出,你说走神了,可是在想事情,是何心事竟这般在意?不妨说与我听听。”周昀嘉眉眼弯弯笑着走上前挽起沈元慈的手,前院曲水流觞她正无聊得紧,想听些有趣的事。
但沈元慈哪敢说出来,一个是周昀嘉的二皇兄,令一个又是周昀嘉的好友,她若知晓今天的事,恐怕是下巴都要惊得掉下。为了她的下巴,还是不说了。
于是掌心抚上她的手背,浅笑回应道:“无事,我只是被蝶栖苑的风光迷住了,这才走了神。”
“蝶栖苑花草繁多,所以我才将你邀来这里,料想你定是喜欢。从前这里还是荒芜一片,是后来皇兄按照皇后的喜好,命人休整成如今的模样,我也许久不来此处了……”
周昀嘉说着还拉起沈元慈跑向前方去看蝴蝶,沈元慈虽然就在她身旁,但经过方才和周景燊的那些言语,她现下心思根本不在此处。
可周昀嘉是捉蝴蝶捉得愈发起劲,许是今日身着华服,连身子都觉得笨重了些,她却偏不信这满院子蝴蝶一只也捉不成。眼看着一只就在手边,周昀嘉两眼盯得紧,连气也不敢出。
正要触到时,不远处突如其来传来一声:“长公主殿下。”
吓得蝴蝶顷刻飞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