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棠
“王妃,世子来信,郡主已经找到了,不日就能回长安……”
跪在佛像前的肃王妃没有答话,而是转着手中的佛珠念完了一卷经书。
“让素嬷嬷亲自去,先把规矩学好,免得日后在人前丢了体面。”
“是。”
空荡荡地佛堂只余下妇人的诵经声,不知过了多久,妇人睁开眼,手中的佛珠散落一地。
……
姜衡放缓了语调,轻声道:“我先将你安顿下来,过些日子寻个名头再来接你,免得惹人议论。”
晚棠第一次直视他的面容,视线忍不住在他的眉眼间打转,他真的是我兄长吗?
心里这般想着,嘴上也不知不觉地问出来。
姜衡一愣,脸上难得带了些错愕,“我未曾说过吗?”
仔细想想是没说过,找到晚棠的当晚他气愤于她这些年受的苦楚,召集侍卫烧了烟柳阁,往后晚棠便一病不起,他四处寻医。
知道她怕,便不再往她跟前凑,他们似乎还未曾好好说过话。
晚棠见她这般,也不由勾起了一抹笑,“兄长想把我安置在哪?”
姜衡:“太常寺,对外便说你在此处为先祖祈福,如今及笄自然要接回来。”
晚棠掀开车帘向外看去,白衣僧人立即向她行了一礼。
晚棠:“我睡不安稳,不想去太常寺,我想跟着了尘师父。”
晚棠小心翼翼地看着姜衡,“可以吗?”
姜衡瞥了了尘一眼,迅速应下,“好,我派仆妇去照顾你。”
事情定下,晚棠默默松了一口气。
她掀开车帘,看向守在车外的姜衡,触及到他的目光又迅速收回,他好似也没有那般可怕。
“腰挺起来,不要放的这般软……”
细细的树枝敲在腰上,不疼,却莫名地使人羞耻。
住进寺庙的第二日,便有嬷嬷前来教她规矩。
从前红姑只会让她将腰肢放软些,再放软些,经年累月这已成了习惯。
可嬷嬷显然对此很是不满,眼中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
晚棠只能拼命做到最好,可越是着急便越是会出错。
暮色四合,晚棠送走了素嬷嬷,忍不住揉了揉腰。纵使素嬷嬷未曾用力,可一天下来,腰后的一片软肉也变得红肿。
红姑端着药瓶进来,服侍她洗完澡便开始给她上药。
晚棠趴在床上,半湿的头发垂至腰间,“嬷嬷,我真的是郡主吗?”
红姑没有答话,晚棠也不再在意,这句话她已问了无数遍,多到连红姑都不愿意回应她。
可她依旧没有真实感,这些日子华服美饰、侍女仆妇流水一样送进寺庙,甚至在香火旺盛地寒山寺独自占了一座院落,这对她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可偏偏就这样发生了。
晚棠坐起身,披好衣服就要往外走。
红姑用手势问她,今夜还要去?
晚棠点点头,知道了姜衡是她哥哥,她有意打听了许多有关他的事。
知道肃王府的世子,当今圣上的堂兄,知道十四岁便立下战功,更知道他如今在朝堂风光无两,很得天子的信任。
可姜衡对她很温和,甚至称的上纵容。
这让晚棠很难继续对他保持恶感,可熊熊燃烧的烟柳阁就是一场噩梦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有时想要问问他,这么多条人命,不会怕吗?
可她同样明白,有些话,一辈子也不该说出口。
晚棠住的院子后面有一处小佛堂,专供前来留宿的女眷礼佛。
她到的时候,了尘师父已经等在这里了。
晚棠与了尘面对面跪坐于案几前,许久后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僧人有些恍惚。
了尘大师是佛寺中有名的高僧,还曾入宫为先皇讲经,晚棠住在佛寺日日能听到有关他的议论。
她听不懂经文,日日跪于佛前只是为了赎清身上的罪孽,以求一日安眠。
可眼前的人,应当是极爱这些经文的。
他的年纪并不大,若按尘世间的算法应当刚刚及冠,比她的兄长姜衡还要小一岁。
五官俊朗,如山间明月,这样的人若是不曾出家,也该是高门显贵争抢的贵婿才对……
思绪不知飞到了哪里,回神时面前的僧人已停了讲经声,嘴角勾起无奈地笑,“施主,天色已晚,今日就到这里吧。”
晚棠掩住羞窘的面色,对他行了佛礼匆匆离去。
次日天蒙蒙亮,晚棠便在睡梦中醒过来。
若说学规矩的好处,便是白日里足够累,连带着晚上也睡得更沉了些。
可即便如此她也并不敢久睡,她流落青楼规矩松散本就惹人白眼,若是再留下懒沉的印象,往后只怕更是艰难。
晚棠坐在梳妆镜前打着瞌睡,忽听外面传来一声巨响,应当是水盆打翻了。
这样想着也不曾在意,就着瞌睡竟打了个盹。
一头磕在沉香木的桌子上,晚棠赶忙坐好揉了揉额头,扫视周围却并未瞧见红姑的身影。
屋外也是一片静谧,她心中不安,推开门只见红姑跪在地上,膝下是凹凸不平的鹅卵石,留着疤痕的胳膊将水盆举过头顶。
青萍、青苒两个侍女在一旁守着,她来了也丝毫不见惊慌。
晚棠正要叫红姑起来,不知何时守在门边的素嬷嬷却挡在她面前。
先是蹙着眉将她上下打量一通,而后略带嫌恶地教训道:“郡主衣衫不整,这般出来于礼不和,还请郡主现行入内更衣。”
晚棠瞧了瞧身上的中衣,脸一红,忙道:“嬷嬷教训的是。”
随后,晚棠略带犹疑地请求道:“红姑犯了何错,嬷嬷可否先让她起来?”
素嬷嬷扭过身不耐烦道:“红姑是姑娘身边的老人,犯了错自然要罚,郡主若是有心包庇只会纵的她们越发不知深浅。从前郡主住在山里,对下人难免管教松散,老奴自然要给她们紧紧规矩。王妃让老奴来,也是这个意思,郡主若是有心袒护,到是让老奴难做了。”
素嬷嬷话里夹枪带棒,晚棠纵使根木头也看的出她有心为难。
纵使她不知高门显贵家的规矩,可也知仆妇这般下主人家的面子绝不是应有的本分。
可还未等她开口,素嬷嬷一摆手,青萍二人便上前略带几分强迫地将她带到屋内更衣。
晚棠挣开两人的束缚,走到素嬷嬷的面前,她身材高挑足足比素嬷嬷高了一个头,然而身高上的压迫感并未使素嬷嬷有丝毫地慌乱。
晚棠:“嬷嬷这是什么意思?”
素嬷嬷:“我教了郡主半月的规矩,也算的上郡主半个老师。郡主就将规矩学成了这样?大庭广众衣衫不整毫无羞愧,对嬷嬷哆哆逼人毫无尊敬,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实在让人失望!”
“谁让人失望,嬷嬷也说与我听听。”院落前出现了姜衡如墨色般黑沉的面庞。
院子里的人稀落落跪了一地。
姜衡气压低的吓人,冷冰冰地看了素嬷嬷一眼,“你是母妃院里的人,我给你留几分体面,自己将今日的事原原本本的禀告给母妃。”
而后又将视线落在青萍二人身上,“至于你们两个……”
一直沉默地青苒赶忙膝行两步,镇定道:“世子容秉,奴婢伺候郡主未敢有丝毫差池,世子若是不信可以问问郡主。奴婢们受嬷嬷管教是王府定下的规矩不敢违拗,求世子网开一面。”
姜衡没有理会她,对着金胜吩咐道:“凡是院中伺候郡主的罚俸一月,她们两个贬去浣衣局,至于这个言语犯上,掌嘴三十。”
“是。”
三言两语间,晚棠院中的人都被收拾的服服帖帖。
被拖走的青苒似是才回过神来,大喊道:“奴婢不服,奴婢只是按规矩奉命行事,奴婢未曾做错。”
姜衡连个眼神都欠奉,还是金胜走到她面前,即是说给她也是说给在场的其他人,“守规矩没错,可规矩是主子订的,奴大欺主是错,认不清谁是主子是错上加错。”
“奴等谨遵教诲。”满院的奴仆退下,只剩姜衡怒其不争的看着她。
晚棠抿唇将红姑扶起来,倔强的看着姜衡。
姜衡怒火更盛,甩袖而去。
临到院前又扭过身,“姜晚棠——”
晚棠一愣,意识到这是在叫她。
只见,姜衡一脸严肃道:“你姓姜,这是大邺的国姓,无论如何你都该对得起这个姓氏。”
姜衡走后,晚棠的耳边反复循环着他的话。
她姓姜,这是她知道姜衡是她的兄长时就知道的事,可话从姜衡嘴里说出来就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她能看懂姜衡眼中的怒其不争,他也的确有这个资格。
这些天,红姑打探了很多消息,其中最多的便是姜衡。
姜晚棠四岁时,先帝即位,各地藩王都需送妻、子入京为质。
肃王妃带着姜衡和姜晚棠一并如京,路过燕地时,恰逢燕王谋反纷争四起,她们与府中侍卫失散。
姜晚棠也是在那时丢失的,当时肃王妃当时还怀着身孕,身边只剩三个护卫和十岁的姜衡。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样从兵荒马乱的燕地一路走到长安的,那时的肃王妃即将临产深陷昏迷,身边更是只剩姜衡。
年幼的姜衡浑身浴血,他是拉着板车将肃王妃带到长安城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