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

姜乐再次见到田密密，是在大半月之后。

她去机场接人，田密密一见到她，就跑过来给她一个拥抱，眯眼笑着说，自己有件天大的事要告诉她。

姜乐知道她喜欢故意卖关子，且见她笑得一脸甜蜜，所谓的大事自然是件好事。姜乐也没再追问，只是问她这几天想去哪里玩。

江城在一线城市里排不上前三，但可看的地方倒是有许多。姜乐只当是又给自己放了几天假，慢悠悠地陪着田密密在城市里四处晃悠。

周六，街上的人很多，两人都不想往人堆里挤，便找了个咖啡店歇脚。

姜乐坐在圆桌前，支着脑袋发呆，田密密左手捧着两杯咖啡回来。笑嘻嘻地在她身边坐下，“尝尝，店员说这是招牌的咖啡，卖得很好。”

窗外人影晃动，将日光挡得昏暗，看去乌泱泱的一片，略有些憋闷。

姜乐很久没有长时间走路，脚走得酸痛，人也惫懒，只用手心感受着咖啡的热度，悠然自得地发呆。

田密密低头吸着咖啡，像个仓鼠似的嘴里鼓气，抬眼觑着她。半晌，她朝着姜乐凑过来，抿着嘴笑道：

“姜乐，我要结婚啦。”

姜乐扭头，看她脸上含羞的笑意，带着丝难以掩饰的甜蜜。她也跟着笑了，“这便是你说的大事？”

田密密连连点头，斟酌着问她：“我想邀请你来参加我的婚礼，你愿意吗？”

说着，似乎是怕她拒绝，田密密又急忙补充道：“因为我和我爱人的大多数朋友都在北城工作，我父母也离北城更近一点，所以婚礼会在那里办。你如果愿意来的话，我可以报销路费和住宿费，也不要你的红包。但是你如果觉得麻烦，那......”

她连珠炮地说着，急切的语气中带着丝慌张，丝毫不给人留下话口。姜乐无奈地笑了笑，只得出口打断她。

“可以啊，我愿意去。”

田密密话头一顿，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轻易地答应，圆眼迷茫地眨了眨，接着惊喜地问道：

“真的？”

问完，她脸上的笑意又淡了一些，试探道：“不过，我还邀请了班长，他说了会来。你...介意吗？”

姜乐疑问地抬起眼，“周泽？来就来呗，我有什么介意的？”

反倒是田密密听了她坦荡的回答，显得十分惊讶：“真的吗？”

她两次惊讶的反问成功逗笑了姜乐，“有那么惊讶吗？”

田密密有些心虚地瞟天瞟地，最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清了清嗓子回道：

“因为...因为毕业后你默不作声地换了联系方式嘛。所有人都找不到你，我也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一开始，我还有些慌张，以为你出事了。后来，我从别人那里听说，你和班长还保有联系，成了男女朋友，我这才安心，至少知道你应该没遇到什么麻烦。”

“后来...后来，咳咳，后来听说你们好像是分手了。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怕你会介意和他一起。”

姜乐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咖啡杯，没想到这高中的八卦网铺得是密实，连她和周泽什么时候在一起什么时候分了手都传开了。

她抬起头，看到田密密仍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姜乐放下杯子对她无所谓地一笑：

“我们是分手了，又不是结仇了，没什么好在意的，别把我和他的座位排在一起就行。”

说着，她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戏笑道：“红包当然会给，但别指望能跟那姓周的给的一样多，他家大业大，我可比不过。”

田密密听出她语气里针对周泽的揶揄，似乎带着丝亲昵的醋味。她抿嘴忍了笑意，什么也没说。

这几天，姜乐都让田密密住在自己家里，两个人分两个被窝挤在一张床上。

田密密裹着被子贴在她身边，歪着头迷迷糊糊地絮叨，一会儿说自己早就想请姜乐来参加婚礼了，没想到会提前在北城碰到，一定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一会儿又开始详细诉说她与自己未婚夫的事儿，说他是她学校里的同事，是个教语文的老师，人很老实，对她也很好。说他们俩都是农村出来的，彼此的消费观和生活习惯都对的上，家里的父母对对方也都很满意。说他们在努力攒钱，平时住在教师宿舍，只有周末才能回家腻在一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要孩子。

姜乐抬头看着天花板，难得听得认真。

田密密口中描绘的生活，独属于他们两人，简单却踏实。即便姜乐对婚姻向来没什么信心，此刻却被她语气里的幸福感所感染，由衷地为她感到开心。

只是她偶尔也有些恍惚，身边那个人声音柔软稚嫩，仿佛还是上学时的圆脸女孩。一转眼，竟然已经要结婚生子了。

毕业后这些年的时光突然就有了实感，她们是真的长大了，每个人都在以成年人的身份各就各位。好像只有她仍过得晃晃悠悠，浑浑噩噩，毫不在意地消磨时光。

*

婚礼定在12月12日，取的是一个略有些俗套的谐音，但放在田密密身上，便显得简单直接，甚至还透出一丝可爱。

姜乐这份职业的好处便在于来去自由，给店里几个医生交代了两句话，便又买了机票去北城。白炎闹着非要一起，她淡声让人滚蛋。

宴厅不算大，来的人却不少，大眼望去，除了几桌三十上下的同龄人，还来了不少上了年纪的人，想来应该是双方家里边的亲朋好友。

那些当老师的独坐一桌，性格也都活泛，坐在一起谈笑聊天，气氛也算不错。那些父母辈的人围成一团，三两句话便熟络起来，笑闹间也不在乎什么斯文与分寸，热热闹闹地混成一片，倒是有一种质朴的感染力。

反倒是姜乐所在的这一桌，凝着一种局促的氛围。

田密密将高中时的同学都安排在同一桌上。北城数一数二的高中，又是高中里数一数二的尖子班，那些成绩优异的同学，毕业后自然也都混得不错。一个个西装革履，端得都是一副精英相。

作为婚礼的主角，田密密上学时人缘就很好，但这一桌的人很明显多年没联系过彼此，猛地又凑在一起，彼此交谈时还带着陌生的礼貌与试探。

姜乐百无聊赖地数着人头，心想这些人果真都是奔着婚礼来的吗？未免来得也太整齐了些。

婚礼还没开始，那些穿着齐整的人端着酒杯互相走动，脸上挂着客套的笑，没说两句便开始交换名片。在行业里赤手空拳地打拼，谁都想多一条有分量的人脉。

姜乐今天打扮得随意，脱了厚重的棉袄，里面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白毛衣，搭一条绵软的阔腿裤。

她本就长着一张不好接近的脸，这会儿面无表情地发呆，更是没人敢主动来搭话。她倒也乐得清静。

她刚把杯子里的饮料喝见底，正打算起身去续杯，肩膀上却被人拍了一下。

“你是...姜乐吧？”

一扭头，便看见一张凑近的方脸。男人皮肤有些黑，中等个头与身材，方正的国字脸上，一双细眼往上吊着，鼻子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有些稀疏。

他凑得很近，几乎挨在她肩膀上，笑得殷勤，看起来很不清爽。

她本能地往后仰了仰身子，隐藏起心中的不适。

男人嘿嘿一笑，扶了扶鼻子上的眼睛，手里拎着茶壶，给她的杯子里倒了一杯茶。

姜乐瞧着杯底橙黄的果粒和浑浊的茶水混在一起，皱了皱眉，没说话。

“你还记得我吧？我是张岭啊！咱们俩高中时一个班。”男人热情地跟她搭话。

姜乐懒洋洋地勾起唇角，敷衍地点了点头，对这张平平无奇的脸并没有什么印象。

她态度冷淡，男人倒也不气馁，反而又凑近了一些，半个身子都倚在饭桌上，扭脸打量着她“你上学时就长得好看，没想到女大十八变，现在不仅好看，还这么成熟性感，我一开始都不敢认你。”

明明是夸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总带着一种猥琐冒犯的油腻感。

姜乐没理他，她用脚拖过一旁的垃圾桶，将杯子里的茶水泼干净，起身给自己补了一杯橙汁。

张岭没有丝毫难堪，并不觉得此举是在暗暗地打他的脸，反而啧啧两声说道：“你喜欢喝橙汁啊？这东西里面都是色素和添加剂，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小心提前变成黄脸婆，哈哈！”

姜乐扭头瞥了他一眼，对他的幽默感毫不买账，举杯喝了一口橙汁，眯眼笑笑，说道：“没事儿，我就爱喝色素。”

虽然她笑得夹枪带棒，但那双桃花眼一旦带了笑意，便平添了些恰到好处的风情。张岭一时看直了眼，连她说什么都没听进去。

姜乐慢悠悠地喝着橙汁，一手拿起手机玩着毫不费脑的单机游戏，余光里见男人一直盯着她的手打量，她才从眼角分出个眼风给他。

张岭见她看向自己，连忙回神一笑，露出一排被烟酒腌黄的牙，“我看你这手上干干净净的，没戴首饰也没婚戒，是不是还没谈男朋友呢？”

说着，他又将身子凑近了一些，刻意地将声线压低，夹捏着嗓子说：“其实吧，我上学的时候就暗恋你，但那时候我忙着学习，没工夫谈恋爱。但是我现在事业稳定了，咱俩又碰见，真是缘分。”

姜乐翘起二郎腿，不动声色地将身子侧着远离他，冷冷淡淡地回了一句“多谢”。

她的耐心接近告罄，但碍于场合，也不好太由着自己的性子，只是懒得与他多废话。

偏偏这个张岭似乎是个锲而不舍的性子，丝毫不懂看人眼色，又伸着头来说：

“对了，我是不是还没介绍过自己？我现在在证券公司工作，薪资还不错，一年可以拿这个数，”

说着，他也不顾姜乐有没有在看自己，自顾自地用手比了个数，接着又问她：“你现在在哪里高就？”

这人锲而不舍的殷勤，扰得姜乐十分头疼，她正低着头思考该如何把人打发了，在这时桌上有了一阵微小的骚动。

那些互相客套攀谈的人，不约而同地站起了身，面朝着同一个方向。姜乐顺着人群的目光看过去，嘴角不禁抽了抽。

她见众人这架势，还以为是新娘子到了，结果来的人只是周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