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执的债主
公交轻缓地停下,姜乐靠着窗户睁开眼,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跟在周泽身后下了车。
在小区门口站定,她将手套递还给他,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问:“你怎么回去?”
“我可以叫车,你不用担心。”
“哦。”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古怪。她不愿意多说,摆了摆手便要转身回家,迈出两步又被周泽叫住了。
她疑惑地扭头看他,他问:“你家里最近有人联系你吗?”
姜乐的神色顿住,像被人揪住后颈的猫,警惕而戒备,“怎么?发生什么事了?有人去找你?”
总不能姜全真的这么厚脸皮,骚扰她不成,转而去骚扰周泽这个正主吧?
她紧盯着周泽的神色,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忐忑,然而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忐忑究竟从何而来。毕竟姜全再怎么闹腾,也拧不过周家的大腿,对周泽造成不了什么实际伤害。
只是会给人造成厌烦,顺带瞧不上她这个无赖的女儿罢了。
周泽静静地看着姜乐,神色隐在夜色中,喜怒难辨。他像是知道姜乐心中在想什么似的,轻笑一声回答:“没什么,早些睡吧,以后你如果按时去学校,提前联系我,我送你过去。”
姜乐没有反应过来,本能地应了一声“哦”。意识到这人刚才说了什么后,她还没来得及反驳和拒绝,人已经骑着车子走了。
楼道昏暗,姜乐走到家门口时,脚下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绊了一下,她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一撤,差点就在自我防卫机制的作用下,一脚将绊自己的那东西给踹飞。
脚已经伸出,鼻子却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有人幼猫一样细细地哼唧了两声。这声音太过熟悉,姜乐的动作生生顿住,从兜里掏出手机,用闪光灯在人身上一照,看清地上躺的人是谁时,她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女人微黄的头发已经褪了色,混着一截新长出的黑发,潦草枯乱地盖在脸上,发丝湿漉漉地黏在嘴边,不知凝着的是酒液还是泪水。她身上衣服穿的单薄,衣摆上粘着呕吐物,气味很是难闻。
姜乐俯下身,在女人的肩膀上推了推:“桃子姐,醒醒。”
胡桃迷蒙地睁开眼,眼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声音却是乐呵呵的,“乐乐,你终于回来啦!”
姜乐见她已经醉成这样,干脆绕过她进了家门,将暖气和灯都打开,才重新走出来将人抗起,抱着她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
沙发窄小,胡桃身量又长,脖子窝在扶手处,她不自在地皱眉乱扭,“不舒服,不要睡在这......”
姜乐没好气地将她身上弄脏的外套脱下,将一条毛毯扔在她身上,“不舒服就少喝点酒,活该。”
她转身要去烧壶热水,手腕却被人拽住了。喝醉了的女人力气大得惊人,胡桃搂着姜乐的脖子一个劲地哭,仿佛眼泪永远流不干似的。
哭了一会儿,她人反而有些清醒了,自己躺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
姜乐看着她这幅模样,也只能在心里叹气。
其实胡桃回来之后,整个人平日里看起来很正常,正常到有些反常。
她似乎要回了一部分钱,重新把生意做了起来,每天乐呵呵的,再也没提起过那个前男友,只是有时候她笑着笑着却会眼神放空,整个人像是被人掏空了内在一样,只剩一具正常运转的外壳支撑着。
姜乐不知道她出去那段时间与那个男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胡桃一直在假装正常,且装得很好。如果不是她偶尔喝醉了酒无意识地跑到自己家门口,也许她永远都识别不了她这种伪装。
夜半,胡桃起身吐了几次,还保持着神志,知道吐进垃圾桶里。
姜乐拍着她的背,给她端来一杯温水,手下力度不轻不重,还是忍不住呛她,“至于吗?为个吃人软饭的货色?”
胡桃摆摆手,重新瘫回沙发上,半晌才答非所问地说了句:
“对不起啊,乐乐,又给你添麻烦了。”
屋里只点了一盏台灯,平缓的光线勾勒出胡桃脸上柔和的弧度。姜乐这才发现,原来她一直是温婉的长相,只是过早到社会上打拼,磨出了一副泼辣的外壳。
如今,伪装尽数卸去,露出她柔软脆弱的内在。姜乐看不习惯这模样,莫名地觉得心慌,仿佛一阵风吹来,胡桃就能趁着风永远飘走似的。
她忍不住问:“后悔吗?遇见他这样的人。”
沙发上的人苦笑一声,没有回话。
姜乐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低头扯出一个虚弱的笑,用更微弱的声音嘀咕,“如果结局注定是不好的,也许从没开始过反而更好,至少能免去一场有害无利的折腾......”
她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也不知究竟是在说别人,还是在说自己。
姜乐自嘲一笑,拿着杯子站起身,自然也不指望有人应答。只是等她终于洗漱完回到卧室,路过书桌时却停了下来。
刚到家时,她随手将周泽带给自己的试卷和笔记本扔在一旁,现在,那摞东西就安静地躺在桌面上,像某人一样,总是不声不响却又存在感十足。
手指无意识地翻动纸张,在一张张空白试卷后面夹着一个笔记本,姜乐这才发现,原来本子上是周泽做的笔记。他做事向来有条理,并不会全数照搬课堂上的东西,只是把他认为的重点和难点标了出来。
似乎是怕谁无聊似的,本子上还罗列了一些于考试无用的数竞题。姜乐不知不觉地看了进去,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等头发半干,才起身睡觉去了。
她睡到第二天八九点才醒,胡桃早就起了身,在厨房里忙活着做早饭。
见姜乐起来,两人打了个招呼,默契地都没有提昨晚的事。
等她洗漱完出来,胡桃端着两碗粥,一手拎着塑料袋装着的包子走过来,随口问她,“你买锅了?真是稀奇。既然买了锅,怎么不买碗筷和炒菜用的东西呢?”
姜乐从来不进厨房,被胡桃这么一提,才想起原来周泽还为这屋里添置过一口锅。猛地想起这件事,她总有些心虚,只糊弄着回:“我也忘了什么时候买的,可能哪天路过超市打折,随手买的吧。”
胡桃看她神情古怪,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她两眼,倒是没有再追问。喝了两口粥,又开口说:
“一大早起来就见你那个小男友在楼下等着,我下去买包子时他还没走,就聊了两句。他听说你昨天晚上睡得晚,今天估计不会很早去学校,才转身走了。不过你也是,约了人家一块上学,怎么不提前说你要晚去呢?”
姜乐几乎被一口粥呛在喉咙里,本能地便要反问她哪来的“小男友”,不过想都不必想胡桃指的人是周泽。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倒是什么话也没说。
整整连着一周,姜乐早出晚归。早上周泽似乎都会在楼下等一会儿,过了时间点见她不下来,那人便又一言不发地走了。晚上则是雷打不动地到她打工的清吧去等着。
姜乐碍于这人是她的债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心里多少生出了一些疑惑,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这样紧追不舍。毕竟他这个人向来进退有度,也不会没由来地做这些多此一举的事。
后来有一天,她早上醒得早,按时按点到了学校,却见姜全在马路对面守着。他嘴里叼着烟,眼睛在路过的女学生身上扫来扫去,明显是在找什么人。
姜乐默不作声地绕到一旁避开了他,倒是开始有些明白,周泽为什么会这样多此一举了。
只是他这样的行为,并不让她心里有多好过。
她说不出为什么,现在的自己在面对周泽时总会有一些难以压制的窘迫感。偏偏他最近又总是像个人形欠条一样在她眼前晃悠,惹得人心烦,却又避无可避。
姜乐当然知道自己对他这点烦躁与回避简直是毫不讲道理。
可他越是风光霁月、温柔包容,她越觉得自己贱如尘土、止步不前。
这些天,姜乐到清吧工作时,周泽几乎每天都会出现,他到的时间或早或晚,来了也不与她打招呼,只是独自点一些东西坐在店外,有时是学习,有时会带着笔记本电脑处理一些工作。
然而无论他什么时候来,总是会等到姜乐下班时,与她一起离开。
店里人都习惯了周泽的存在,时不时地对她打趣两句,更加增添了姜乐的烦闷。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一转眼就看到这人云淡风轻地坐在外面,只觉得碍眼和恼火。
店里一曲歌毕,驻唱的歌手将吉他斜背在身后,大跨步下了台来到她身边,八卦地问:
“姜乐,那小男孩是你男朋友吗?”
男人张嘴便是一阵酒气,热烘烘地吹在姜乐的耳朵边,引起一阵不适。她往侧挪开一步,扭头看他,“关你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