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时难别亦难
“凌煦?”灵希不可置信道。
门外的凌煦神情慌乱,喘息声有些急促,鬓边甚至有几点薄汗,像是赶路而来。
他猛地扒开凌夕,抬脚进殿,在殿中四顾,似在搜寻什么。
应是没有寻见,他一脸严肃地拽过凌夕,“她人呢?”
“谁?”灵希被凌煦发疯一样的举动逗笑,抬手附上他额头,“你病糊涂了罢。”
凌煦将她的手拿掉,“姊姊,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面上的焦急万分真诚,让灵希也跟着紧张起来。
她皱眉问道,“你到底在找谁,弗夜?必镧?还是——”
“灵希!我知道她的神魂在这儿!”凌煦急道。
灵希心下咯噔一声。
醒来这些年,她从未真想当做别人替身,而如今,她心甘情愿入了戏。
可凌煦来得正巧,她已提前一步,将神魂弥散在这副身体里,永远不会被他找见了。
“她不在这儿,你在这殿中可能察觉到一丝她的气息?”灵希心一横,索性就当自己真的死了。
若是换重身份能让他轻松,又叫他二人不必生离,为什么不呢?
——
凌煦阖上殿门时,再一次陷入沉痛和郁结。
就在刚才,漆子休来瀛客岛寻他,说灵希神魂不见了,她先前那副洒脱模样全都是诓他的,实则为抵御招魂之术险些油尽灯枯。
灵希身上全是险境,任谁都怕留不住她,这一点上,漆子休算是凌煦的前辈。
漆子休违了与噬魂兽的誓言,将要身死,倒是转了常性,愿意成凌煦之美。
他告诉凌煦,早在不周山之前,他就已经在灵希神魂之上种下松花粉。
松花粉色泽赤白味道寡淡,普通平常不引人注意,却遇水不溶浴火不化,种在神魂上,神魂所经之处皆能留下浮粉,以示踪迹。
也是因此,他能在漫天神仙寻灵希不得时,找到灵希与仓毋宁的隐居之处,他能在不周山灵希化无时,追着她的神魂来到生魂门……
凌煦便是循着松花粉的踪迹寻到了蓝田阁姊姊殿中,却还是找不到她。
他心下恨恨道,她一定是躲起来了,串通了姊姊母尊一道瞒他!
……
“太子殿下——”哲哲瞧见凌煦,激动唤道,话音未落,才想起凌煦已经自罢太子之位,如今在神族,当真是不好称呼。
果然凌煦推说道,“我已不是太子了,可惜栀灵山之火还是让她们反了,危及神族,抱歉。”
哲哲忙上前,“不管什么名号,瞧见你还好,我们一干人也能放心了。”
“煦儿,”必镧手持玉拂尘而来,在凌煦面前一扬,“我来探探你的修为。”
凌煦眉头轻皱,只感到浑身关隘酥酥麻麻,似有百虫抓挠……
不多时,神族梵清殿前古钟呦鸣,昏沉了数日的太阳陡然亮得刺目,月影乍现,与日头交相辉映,银河星辰似一条白练,在白晃晃的天上闪着精光。
一时之间,日月星辰竞相争辉,是从来没有过的异象。
众神见此,纷纷揣度,这到底是哪里的神君出世,有这般浩荡的动静。
“殿下!太好了,今后要称神君殿下了!”哲哲不由惊呼。
凌煦瞧着必镧的笑脸,若说寒山血祭后晋位神君还算可能。如今剜过心脉,损过真身的他,怎么可能还有这样的修为,定是方才母尊用玉拂尘渡了修为。
“母尊这是何必,我不在意这些名号。”凌煦闷声道,如今他哪还有心思沉溺这些。
必镧笑着摇头。
她不过是弥补一二,那日栀灵山之火与凌煦祝融台自戕,着实让她后怕。
原本只想作戏给凌琰看,却差点害死了凌煦,她还是低估了凌煦的深情。
凌煦回首注视凌夕紧闭的殿门。
她既然没死,也向来不怕死,非得有人看顾着替她怕才行。
——
栀灵山脚魔族结界外,几处低矮院落似是凭空现世,与周遭焦黑的草木碎石格格不入。
阿迦?躺倒在一方藤椅上,脸上盖着把蒲扇,优哉游哉地打着晃儿,嘴上唤着,“吕泽,吕泽!”
吕泽从书卷上移开了眼,“何事?”
“我想吃——”
“想吃什么都没有,”吕泽打断了她,“整座山烧了五天五夜,你还以为自己是从前的栀灵山主呢。”
阿迦?猛地起身,用蒲扇指着他道,
“你,你不也是个藏头露尾的坏蛋,还敢调笑我。”
如今她一身粗布麻衣,兼之泼辣任性,真像一介山野丫头。
吕泽眉头微蹙,也不理她,手上捏决幻化出一柄长枪,在院落中舞将起来。
自从寒山血祭昆冈山巅被夺魂一遭,他仿佛精通了长枪技艺,身法修为浑然天成,只是在神界不便修习。
阿迦?看着吕泽上下翻飞,不由拍掌叫好。她紧紧盯着吕泽眉心那点白玉痣,心下腹诽,从前怎么没瞧见吕泽长相如此撩人呢。
荏染与龙池在檐下品茗,她轻笑,“这阿迦?,从小就没心没肺,栀灵山都没了,她出了气,竟也不介怀。”
龙池下意识捻须,才想起早已不像从前须发,整整四百年都未曾改回来。
他低声道,“她一直有你做依仗,又何时能长大?你为何要对栀灵山这样好?”
荏染抬头细细思量,“她母亲,真身是棵灵芝,在漆府时,曾与我共生。”
龙池微微颔首,原来还有这番渊源。他不由想起荏染那些年的遭遇,抬手轻拍她的手背。
荏染心下一沉,不敢动弹。她还以为寒山一别,与龙池再不能回到当年。
突然天上一阵精光,几人纷纷走到庭前,拂袖遮目。
龙池喃喃道,“凌煦拜为神君了……”
“好小子,太子不当,摇身一变成了神君。不知若灵希看见他走上自己的命途,会作何感想?”
荏染好整以暇坐了回去,如今,她只需过着悠哉日子,好生得意。
她已将栀灵山与魔族绑在一起,这番看顾起阿迦?与仓术两个人来,更是方便。
“神君,凌煦如今功德圆满成了神君,那人魔的事……”吕泽忧心道。
荏染冷哼一声,“必要时我会去寻他,自有办法让他乖乖配合,甚至将安乐子拱手送到仓术手上。”
——
灵希躲在殿中,透过门缝瞧着阁中动静。她轻笑必镧,算她有良心,知道补偿一二。
只是看见凌煦盯着殿门的怔怔神情,她忙向后躲了几步,心下却道:怕什么!她如今是凌夕,无论何时,他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姊姊!
灵希听得门外凌煦同必镧讲道:
“母尊,漆子休死了。”
“漆子休不是早在二十万年前就化无了么?”
“他分生了七成神魂,困在生魂门处,是当年不周山时救活灵希的代价。”
“难怪,他从不周山回来便像失了半条命,我们还以为他是忧思过度……也难怪,灵希最终还是在无量宫被找到。”
“可他方才破誓离开生魂门去瀛客岛寻我,死了。”
……
灵希一时不知自己是何滋味,谈不上哀思不尽,却还是空落落地心头发闷。
与他的纠葛终究落幕,实在是——
“人总归要死,所留遗憾只会无从转圜,我不愿如此,有些东西,我不达目的绝不会罢手。”凌煦实是说给殿门后的人听。
他一直留意着殿门传来的细碎声响,漆子休的消息明明让门后的人讶异得很,会是她么?
灵希闻声长舒一口气,轻启殿门,“煦儿,你既成了神君,从此更要谨守神族规矩,万不可再做出火浸栀灵山那样的错事。”
凌煦轻蹙眉头,心下腹诽,姊姊还是那个姊姊。明明在顾府之外,她曾明白他的心意,支持他的所作所为,原来她从未变过。
灵希察觉他的神色变化,知道自己已经得逞,终于放下心来,
“你要寻的人,不愿你寻到,就算你与她近在咫尺,都不可能寻到。”她低声喃喃道。
凌煦冷哼一声,留下一句“无赖……”,拂袖便走,打定主意日日守在这蓝田阁,不信灵希闲不住的禀性一朝能改。
必镧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二人,对凌夕道,“希儿,漆子休的事——”
“若不是你的招魂术,我大约会被他永困生魂门。”灵希抢先道。
她不愿去多想漆子休,仿佛她若不去面对,漆子休就早死在凌琰手中,让她简单地恨着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