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树影交相辉
蓝田阁中,凌煦将凌夕的寝殿翻了个底朝天。
哲哲在一旁安置着被翻出来的东西,急道,“殿下!你到底在找什么呢?”
凌煦从桌下直起腰来,“姊姊醒来后,你可觉得她有什么变化?”
哲哲细细思量,“长公主殿下……她好像比从前更发奋了,为了你的事整日奔忙。”
说罢她白了一眼凌煦,心道,他才是变化极大,今日总算是有几分像从前了。
如今眼前之景,竟不禁让哲哲想起那些年,太子殿下与刚来阁中的灵希仙子斗智斗勇的时候。
那时灵希仙子日日想溜去陨城,曾扮过百兽苑的蟋蟀、扮过洒扫仙侍阁前将士、扮过仙子头上珠钗,连龙池仙翁都扮得,亏得凌煦盯得紧,从没让她得逞过……
凌煦从床榻之下捞出几个空空如也的酒壶,“姊姊毫不贪酒,这么多酒壶哪里来的?”
哲哲叹了口气,“长公主殿下只是不在人前多饮,从小到大她的烦心事多得很,得空也会借酒浇愁。殿下,心疼心疼长公主罢,她为你做的已不少了。”
凌煦恨恨坐在榻上,“拿卷宗来,我瞧瞧。”
哲哲将凌夕勾画过的卷宗呈上,最近的便是连山千枝所述陈情状——
吕泽与顾津童之密信上书:人族少年温固十三岁,幼妹温清六个月,父母横死家中。
吾已放出流言,温家幼女不详。请童化作游方高人,伪造温清魔族命理,赐言唯有昆冈灵石或能化解。
泽素知童之心,有灵希神玉残片相赠。
凌煦冷哼一声,原来当真是吕泽生事。
他从前想留吕泽一命,不过是为了灵希残存在他灵海封印中的修为,却这么久未看出吕泽被魔族侵扰,有了二心。
忽得,凌煦被状书末尾朱批吸引,这字体不是姊姊惯用的,却是在哪儿见过。
凌煦阖眼努力思索,不由惊呼道,“丹棠山。”
——
丹棠山中,安乐子与三桑躲在林中,用同心咒探听凌夕与晏朔密谈——
“殿下,丹棠山监视温氏已有数百年。每百年,便有一对温家兄妹出世,重复一模一样的命途,这便是蹊跷之处。”
“神族已经查明,这是魔族的手段,只是不知这些温家人可有何异样?”
“生老病死无有异样,不过是同命同运。”
“魔族少主身怀谛听法决,每百年诱温固去昆冈结界之外,恐怕是惑了他的心魂。你们却未察觉,是丹棠山众办事不力?”
只听晏朔冷哼一声,“丹棠山乃人族仙山,不是神族附庸,人皇自有留着温家的道理。”
“人皇,如今人皇可还姓辛?”凌夕忽然问道。
……
三桑不禁停了施咒的手,已是眉头紧锁,心道,凌夕来的那日,他一直同灵希在一处,她绝没有将与辛穆易的约定告诉凌夕,长公主是如何知道的?
安乐子疑惑地攀上三桑的衣袖,低声唤道,“师父?”
正在三桑出神时,二人隐匿的树丛间忽得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安乐子左右四顾,竟是一条花斑大蟒,正直起身子对她吐信。
她刚幻化出凉州刺来,却不知怎地现出了丹鸟真身,还未来得及出声呼救,便被大蟒卷走。
凉州刺落地时与地上石块相击,让三桑回过神而来,他这才发现安乐子已经不见。
三桑顿时十万火急,连一道寻人的法决都想不起来,嘴上高呼着“安乐子”朝四周寻去,堂堂神君甚至被地上碎石绊了数脚。
——
凌夕盯着晏朔一派刚毅的神情,心道,他这种性情的人,走上的道路不一,最后的结果便截然不同。
若是一门心思修道,早就该有个仙阶了,如今他满腔的怨气,一脑袋的意气,也不知从何而起。
她长叹一声,再次问道,“辛氏这个人皇做得如何?”
“十代已过,如今人族七洲四十二国,分分合合,辛氏不复存焉。”晏朔历经沧海桑田,皇朝十代于他,亦是一生。
“那如今扶司阎何在,怎么不帮你修行。”凌夕上次听闻扶司阎的事,还是他为了璞玉真身之事与凌煦绝交。
“长公主殿下何时与我丹棠山甚笃了?我山先祖的行踪为何要告诉你?”晏朔冷冷问道。
如今扶司阎为辛秣守陵已有三百年有余,晏朔上次见他,他已状似厉鬼,这些都拜凌家所赐。
凌家,实在是误了许多人……
“晏朔,你到底在恨什么,恨到连仙身都修不成。”
“我不愿成仙,成为别人口中狡诈阴险,势利虚伪的小人——”
二人正争锋相对,忽闻殿外连山千枝高声道,“殿下!出事了,安乐子不见了!”
凌夕忙抬眼打量晏朔神情,唯恐是他操纵。冷静下来却暗骂自己关心则乱,晏朔本性断然不是暗中作祟之人。
她抬脚出殿寻人,不在话下。
——
三桑循着阿迦?的神息到了后山,这里怪石嶙峋,水声潺潺,更添阴森。
他低首一瞧,地上不远处落了安乐子丹鸟真身的一片翎羽。
三桑不禁慌了神,安乐子年岁尚轻,修为低微,如今被人现了真身,更是凶多吉少。
“到底是谁,难道不知她的身份么?”三桑朝四周怒道。
“她什么身份,神族小公主还是魔族余孽?”只听一女声幽幽道。
“荏染?又是你。”三桑不禁恨恨,荏染歹毒,不知多少事端都是因她而起。不过她与魔族交好,应不会伤害安乐子,才叫三桑放下心来。
荏染拂袖现身,身后跟着一条巨蟒,它浸着毒液的尖牙之间,正是安乐子的真身。
三桑看安乐子奄奄一息的模样,怒不可遏,抬掌作藤化为利刃,手起刀落将巨蟒劈成两半,将安乐子打横抱起。
“真是个好师父。”荏染调笑道。
三桑嘴上不住地唤着“安乐子”。
安乐子缓缓睁开眼帘,喃喃道,“师父。”
“今日诱你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荏染,如今石头已死,你又想和谁作对!”三桑的眼睛半分没有离开安乐子,神情之中极尽疼惜。
“她死了不假,可和她作对让我惹了一身人情债,总得要还,”荏染长叹一声,“如今,人魔的事人尽皆知,凌夕聪慧,恐怕很快就能遏止。”
“那你去拦她,伤安乐子作何,解药拿来!”三桑瞧着安乐子流着乌血的伤口,恐怕时候不多了。
“人魔的事,你需替魔族掩护,拦阻凌夕查处,你依不依?”
荏染手中幻化一只瓷瓶,其中就是她炼制的解药,
“这瓶药能缓解毒性三年,三年后,若你遵守承诺,我便来帮她清毒。”
“都依你!”三桑毫不迟疑,伸手夺过解药给安乐子喂了下去。
“不过就是咬了它一口,你怎么如此紧张,难道忘了她是灵希的死因?”荏染看着三桑对安乐子关怀备至,不禁惑道。
三桑被此言会心一击,这么多年,他好像早已淡忘了不该忘的,却被终日的相依夺走了良心……
“三桑!”凌夕的唤声远远传来。
荏染连忙捏决溜走,不在话下。
灵希忙上前查看安乐子的伤势,“七刑毒,”她不禁后怕道,“幸亏解药服得及时。”
“七刑毒?”这古怪的毒药,竟连三桑都未曾听过。
灵希也不知是在何处得知,这七刑毒来自极天,是天地初开一片混沌时的瘴毒,中瘴者将历遍爱恨嗔痴贪欲妄,七念俱全,极为深重,一生不得正念。
她蹙眉道,“神君,快将安乐子送回神界。”
三桑转瞬捏决闪身,不在话下。
……
“殿下,小公主在山中受伤,是我丹棠山守备不力,还请殿下宽恕。”晏朔缓缓上前,嘴上最是礼节周到,语气却不屑,大有送客之意。
连山千枝回护凌夕道,“你个老头,我家殿下对你彬彬有礼,你却这般造次,真是大胆!”
晏朔冷笑不语,连山千枝不禁气急败坏,手上捏决,天上便是一道紫雷劈下。
“不得伤人!”灵希怒声道。
连山千枝回头委屈地望着凌夕,“我才使了一分力气。”
仅是连山千枝一成修为,晏朔原先立处也留下了一点焦黑。还好方才一道身影飘过,将晏朔移了位置。
只见晏朔身前已立了一身量不高的赭衣少年,他缓缓抬头,
“你们神仙,欺人太甚,当我丹棠山无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