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回
孟夏之月,日落黄昏,望舒城。
素魄崖上,清风拂树,崖下的书院朗朗读书声传来。
一女子立于崖上,一身玄色的劲装,脸庞周正轩昂,眉宇间尽显英气,如瀑布般的黑发高高束起,双手垂在身侧,手握成拳,周身散发着不羁的傲气。
她目光如电,远眺着整座城池,远处的天空,望舒城的结界荡过微不可见的流光。
自素魄崖露台俯瞰而下,望舒城万间屋宇,绿瓦楼台尽收眼底,商铺招牌高高飘扬,行人车马川流不息,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无不反映这和平盛世百姓的乐业安居。
“有意思。”桑榣嘴角微微含笑。
婢女天香匍匐在地,战战兢兢,全身都在发抖,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芒刺在背。
一柄秀气精致的月牙弯刀泛着蓝白色的寒光,冷冷的插在天香的跟前,刀刃丝丝袅袅的灵气迸发着杀意,地面已经裂开深深的细纹。
天香认得这把月牙刀,这是人族战神女将军桑榣的灵器,仅仅是眼前这一柄碧华就让人胆寒,还有另外一柄肃杀之刃,名叫月魄,碧华和月魄本是一对双刀,传闻中月魄一出,血染山河。
而眼前的人,分明是天香照顾陪伴了六十余年的桑榣小姐。
可自今日清晨醒来,仿佛变了一个人,灵力高强不说,脾气更是刁钻怪异。
天香永远忘不了那柄碧华向她射来时,仿佛带着眼睛一般,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巨大的威压压的她双脚发颤。
再看它的主人,目光生冷,眼神锐利,让人无法直视,也不敢直视。
良久的静默,此时素魄崖的露台落针可闻。
天香微微抬眸,此时那张冰冷的脸似有一丝愁容。
天香比她更愁。
她甚至于无法判断眼前的状况,命就快没了。
眼前这位明显是七十年前威名远扬真正的人族女战神——桑榣,天香可是听过她许多传说,单单一把碧华刀就能确定的身份,除了她,还有谁能用得了这旷世之刃。
那自己服侍陪伴了六十年的桑榣小姐又是谁?冒名顶替者?又是谁动了这该死的心思?
桑榣小姐虽然性格跳脱,思维开阔,但自身毫无灵力,深知利害关系,仅凭她一人之力绝不可能在桑榣大将军头上动上心思,背后定然有其他人。
天香不敢揣度,她心乱如麻,面色惨白,要知道,桑榣的身份实力,连人族的皇都忌惮三分,又是如今望舒城城主的女儿,掺和进这天大的阴谋里,只求死的过程不要太痛苦。
自今日清晨,天香唯唯诺诺胆战心惊的跟着这顶真的桑榣将军走遍了望舒城,这素魄崖是最后的地方了,她的生命也就到这里了。
她胡思乱想着,忽然清冷的声音传来:“你是谁?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天香抬头,只是一瞬,那凌人的气势吓的她赶紧低下了头,声音颤抖,说道:“我…是…是天香,是六十多年前…城主大人…从妖族为小姐挑选的婢女。奴婢…奴婢从未对小姐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啊!从未做过。”
天香此时只盼着大名鼎鼎的桑榣将军能是一个明辨是非讲道理的人,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是桑榣的婢女,可一直服侍的桑榣小姐虽然是一个没有丝毫灵力的人,但她既善良随和,又开朗大方,非常好相与,对妖族的百姓极好,也极受大家爱戴的人。
和现如今居高临下气宇不凡咄咄逼人的绝不是同一个人。
可是这一刻天香也明白了,现在这个才是她原本真正的主人。却又无法理解,同一个身体怎么住进的两个不同的灵魂,难道是有人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术。
她可从未参与啊!
桑榣神色冷冷,言中含冰,说道:“如果你想活命,今后就老老实实跟着我,问你什么答什么,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有半点欺瞒和不忠,你应该知道后果。”
天香颤抖的身体一滞,今后?还有今后,那至少今天是不会死了。
一口气微微松了下来,不停的磕着头,说道:“绝不欺瞒,绝对忠诚。”
跟着这样一个主人,只怕今后的日子可不会好过了。
碧华刀泛着寒光,慢慢的融进空气中不见踪影,地上的裂纹却更加清晰可见。
天香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只见桑榣将军闭目,不一会儿一条通体雪白的巨蛇自天水腾空而来,它的周身鳞片泛着银光,遮天蔽日,一对雪白透明的巨大翅膀划过云海,出现在望舒城上空,不停的盘旋,肉眼可见的兴奋,望舒城的结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崖下朗朗读书声戛然而止,素魄崖下的妖族孩童眼中惊惧,却又好奇的伸头往素魄崖外看。
整个城池发出惊呼,声音中有惊呼艳羡,也有恐慌惧怕,城中怕是已经乱糟糟的一团。
天香震惊的看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眼中泪水翻涌。
眼前身体里住着的,是七十年前天水大战的桑榣大将军,人族灵力最高的战士。
在人妖混战的百年里,屠戮了成千上万的妖族,几乎让所有妖族闻风丧胆。
那时的天香还很小,但仅仅只是听说,便能让她胆寒。
如今见了真人,虽不在战场,却单单站在那里,便如同百鬼嚎夜,肃杀之气横生。
而这七十年来,留在望舒城,传道授业,教给妖族像人族一般的去生活,用新鲜的方式打开妖族的认知,给予他们美好生活的方向和方法,和整个妖族打成一片的,是一天前性情随和,纯善天真的桑榣小姐。
愣神间,不知何故,只见雪海银纱哼哼唧唧极其不情愿的挥着巨大的双翅蓦然离开,重新没入天水之中。
而桑榣将军只是淡淡一瞥,如幻影般迅速跃下素魄崖而去。
七十年前的天水之战,桑榣是人族的主将,她的坐骑雪海银纱天下皆知。
距离人族与妖族的战争结束已经过去了七十年,那最后一场战役,算是最平和的一场,只有谈判,没有伤亡。
人与妖达成协议,和平共处互不干涉,人族居于扶光城,妖族居于望舒城,两城隔着二十里天水,遥遥相望。
人族派出九王爷桑九淩与其女战神桑榣,一同来到望舒城,传道授业,教授妖族百姓知礼懂礼,如何安居乐业。
那时的大部分妖族虽已化形,却灵智初开,肆意乖张,不知礼法,不懂人情。
而妖王南濯甘于就此退隐,自请居于地宫,永不见天日。
也是互相为质,共求和平的意思。
可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真正的桑榣将军魂游天外七十年,天香也很想知道。
眼见桑榣离去,天香不敢怠慢,紧赶慢赶,极力跟上。
一路上桑榣疾步而走,并没有要等一等天香的意思。
望舒城内一片繁荣,城中各色的酒坊,茶楼,饭店,成衣铺,脂粉铺,歌舞坊,一应俱全,商品琳琅满目。
妖族的百姓怡然自得的逛着街,放眼望去,不急不缓,恰到好处的悠闲,两人的奔逸绝尘显得格格不入。
一家三口迎面而来,只见孩童不小心撞进了桑榣怀里,却乐的咯咯直笑。
男子赶忙上前,拉过孩童,彬彬有礼,给桑榣道歉。
天香心里咯噔了一下,生怕会见什么血腥。偷偷瞄过去,只见桑榣神色竟有些意外和局促。
妇人看桑榣,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秀了霁月花的香囊递了过来,脸上洋溢着真诚欢乐的笑容,热情的唤道:“桑榣小姐。”
桑榣好似被这样的举动震撼,木讷的接过,不自觉的微微弯了弯嘴角。
孩童欢喜的往前凑,亲切的叫着桑榣小姐,朝桑榣伸手,桑榣伸出手回应,一颗赤金果赫然出现在掌心,孩童跳笑着随家人离开。
天香看着赤金果和香囊,眼底微红,这些心意本应该是给桑榣小姐的。
街道熙熙攘攘,有马车来往,来的统一往左,去的统一往右,井然有序。
行人谦让有礼,马车礼让行人。
霁月台下,留音石放着朗朗上口,节奏明快的歌曲,男女老少在霁月台下踩着节奏跳着整齐划一的舞蹈。
仿若人族的城池,有爱,有序,有趣。
这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完全没有了妖族的曾经的凶愣野蛮,肆意乖张。
天香享受这一切,可小姐糊涂啊!怎么攀扯上这样的事,看样子,桑榣将军可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只愿小姐若是安好,就躲得远远的,不要被抓到。
桑榣忽然看着天香,神色平静,说道:“你可以和我讲讲她的故事吗?”
天香诧异的抬起头,看着桑榣,一瞬后,却又慢慢平静下来,神色慌张闪躲。
天香知道这个她就是今天以前的桑榣小姐。
“这六十年,是你日日陪在她身边,你知道的,从今天早晨开始,我和她不一样了,我们不是同一个人。你在怀念她,是吗?”桑榣神色淡漠,语气却好像尽量的轻柔。
“不是的,小姐,不是的,是……是……”天香惊慌的不停摇头。
回忆起之前的一幕,天香今天两次差一点丢掉性命,仍心有余悸,眼泪忍不住簌簌的往下掉,不敢言语。
桑榣原本清冷的声音带着哑意,接着说道:“她一定是个极其善良聪慧的人,今日我所到之处,望舒城都是她撒下的善意,四处都是她的影子,她创造了一个和平安宁的望舒城,我感谢她。”
天香回过神来,愣愣的看向桑榣,肩膀在颤抖,眼中除了泪水还有震惊和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