谑浪02
清晨,青溪城。
熹微晨光下,一驾马车悄悄地进了城门。驾车的是一名身形瘦弱的少年人,他神色间淡然冷静,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颇为机警。
刚一进城,他便微微皱眉。与身旁的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低声向身后车厢中的人道:“小姐,有些……不对劲。”
车厢中人似乎先叹了口气,随后才道:“知道了。”
这驾马车上的,正是祝家三人。
昨夜秦问留下玉佩后就消失无踪,尽管祝久十分在意“庙里只有你们主仆三人”这句话,但她被男主这神出鬼没的动静吓得六神无主,一时没敢开口。
待外面只有雨声,祝久壮起胆子撩开车帘,遥遥向破庙中望去。只见先前还在破庙里的人全都不见踪影,整座破庙空空荡荡,破布在门上随风摆动,漆黑雨夜之中恍若一张张开的黑色巨口,阴森诡异,很是可怖。
金烨替她捡起了那枚花形玉佩,她却胆战心惊,不敢带在身上。她越看越觉得那玉佩不是什么“花好月圆”的美好兆头,倒像是阎王留下的一枚催命符,便先让金烨收着了。
破庙里的过路人全都消失了。祝久不敢去细想那些人的下落,只能催金烨尽早动身,远离这是非之地。于是,今晨暴雨刚刚转小,金烨便按祝久要求驾车下山回城。
快马加鞭,终于赶早见到了青溪城的城门。然而甫一踏过城门,未等金烨提醒,祝久便察觉了些许不对。
四方俱寂,街上只有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笃笃声,和车轮滚动的辘辘声。至于什么鸡鸣犬吠,什么田园牧歌,一概没有。祝久撩起帘子,盯着街边静悄悄的人家,问道:“……第八号,这青溪城,平时也这么安静吗?”
第八号道:【根据原书,青溪城是一座行商为主的临水小城,来往商贾多如繁星,不论昼夜沿街叫卖,时间再早,临门的长街也是热闹非凡的。】
“是啊。”祝久蹙眉。
这也是她在书中读到的青溪城。纵使她没亲眼见过往日的青溪城,也觉得这里实在太安静了些。
简直,安静得不合常理。
祝久眺望远处,只见朦胧晨雾之中,城内竟没有一户人家点起炊烟,更别提有开门摆摊的店家,乍眼一看,居然恍若一座空城。蹊跷得很,诡异得很。
这下有些麻烦。
祝久眯起眼睛,脑海中不停翻动书页,寻找一段剧情。她依稀记得,书里也有一座城遇上了起尸的邪物,最后的解决办法应当是……
车外金烨突然小声道:“小姐。城中的人好像都躲起来了。”
嬷嬷也压低了嗓音,仿佛不想惊动什么东西一般:“我们是往家去,还是……?”
祝久回神,考虑了片刻,道:“先回祝府。”
这时候最忌在城中乱走。走过临门长街,绕过一道弯便是祝府。祝久心想,最好先快些回家,能与家人汇合便是更好。
一路走来,家家户户紧掩门扉,没见哪家的大门是敞开的。这是个坏消息,也是个好消息。
好,好在紧掩门扉就无事发生,说明是个能被躲过去的东西。不然按这书的套路早就是一整城的红色马赛克了。能躲得过去,就说明威力并不大,不会破门,不会寻人,那就好办许多。
坏,坏在一城的人都关紧了门。距离嘴滑许愿时不过一夜,到底许出来了一个什么东西,能让整城的人都反应过来要关门躲避?
祝久继续在脑内翻书,道:“第八号,邪祟是我能轻易除去的吗?”
第八号答道:【很明显,不能。】
祝久问:“为什么?我看过剧情,假如摸透了对方的弱点,我就不能上去痛打一番吗?”
第八号道:【不能。你当那些玄门宗派是过家家?好不容易多活一个晚上,不要作死。】
祝久这才忧愁地闭嘴。这不是因为她突然胆量激增,想和邪祟跳个贴面恰恰舞什么的。只是,她真的非常担心男主也在城中。
原书里,秦问内在喜怒无常,做过的许多事情都很是可怕可恨。他曾因为醉酒时心情澎湃而随意放出鬼蛊鼎中的蛊王,在一座城中肆意吞食恶鬼,最终激起层层血气,导致城中数千人丧生于猛鬼之口。整座城阴风阵阵、鬼哭狼嚎,犹如炼狱一样,秦问却依旧怡然自得地饮酒作乐,不为所动。
他已经不按剧情地出现在了青溪城附近,万一他此刻正好在城中,又正好兴致高昂……
一代入青溪城,祝久只觉后果不堪设想。
车厢外,金烨收起马鞭,手上缰绳发力,无声地命马儿加快步伐。马车前进声音比先前大了些许,刚走几步,忽的,祝久依稀听见了什么动静。
沙沙、沙沙、沙沙……
那声音忽远忽近,时响时停,似有若无,细细密密。像小僧弥清扫寺中落叶时的声音,又像衣摆拂过地面。
祝久凝神细听之下,发现那声音的方位似乎没有变换,停在离马车甚远的一处宅院里,没有出来。
然而,不巧的是,那处宅院与祝府的距离并不远,而且是在马车的必经之路上。
祝久心中顿生不祥预感,总觉得有什么危险正在缓缓逼近,却一时难以发现。
“第八号,我现在改路去官府还来不来得及?”
第八号发现自己有时还真是摸不透她的想法:【……你去官府做什么?】
祝久哀叹道:“太危险了,我想报官。要是能让官差去抓鬼就好了。”
第八号道:【仙、鬼、妖、怪,这么多种,你这么快就确定是鬼?】
祝久道:“抱歉,我乱说的。”
当然不可能抓鬼。《灭世邪帝》的权力体系层阶分明,以各大玄门仙宗为尊,各地城主祖族次之,再往下便是古武世家,最后才到官府。官府就是一面虚设的幌子,别说抓鬼,就是抓个小毛贼都不甚管用。
说话间,马车转过一处街角,离那座宅院越发近了。沙沙声也越发清晰,几乎就像在面前一般。
金烨也察觉了那声音,一瞬犹豫之后,当即选择勒马不动。马儿打了个响鼻乖乖停步,旋即,城中恢复万籁无声,那沙沙声像是丢失了目标,急促地响了几声,也静静地停下了。
一时,一行人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卡在街巷正中。
祝久左右看看,信手摸了根布条来,将车帘小心翼翼地系在了一旁。马车与刚刚的沙沙声离得很近,几乎只有一墙之隔,她透过窗沿,盯着那堵所隔不远的雪白\粉墙,心中问道:“第八号,这里是哪里?”
【容我看看。】
片刻后,第八号道:【巧了。这家人与你还算是颇有渊源。】
祝久道:“什么意思?”
第八号道:【你,哦,不,应当说是祝盈岁,抢了这户人家的未婚夫。】
祝久一咬牙,心道坏了。她想起这户人家的来历了。
这户人家姓曲,与祝家一样,也是经商世家。常言道和气生财,做生意的通常都讲个买卖不成仁义在,往往是圆滑含笑的,曲家却不一样,他们讲究的是一个锐意进取,最好所有的生意都自己做成别人做砸。曲家人为了赚钱不惜一切,丝毫不顾同行情面,是以和周围一圈行商世家都关系不佳,不交恶已算好事。
曲家人怼天怼地,却偏偏得了个过分柔弱好心的小女儿,名为曲登云。曲登云颇有以身饲鹰的慈悲之怀,愿把自己的一切都赠给他人。曲家人却只觉得女儿可怜,保护欲泛滥,把其视为掌上明珠,疼爱程度比起祝家对祝盈岁只能说有过之无不及。
原本曲家人给曲登云看好的夫婿,便是唐二少爷。两人一个柔和一个刚强,一个优雅一个写意,除了他们未必认识以外一切都十分般配。只是这桩婚事没能得到唐二少爷本人的许可,两人的鹊桥间被祝盈岁横插了一杠子,唐二少爷硬生生地就被撬进了祝府。曲家人暴跳如雷,将此引为奇耻大辱,直接与祝唐二家撕破脸皮,放出话来称唐二少爷以死谢罪亦不足惜。
……然后唐二少爷就真的死了。
曲登云觉得家人造了口业,大受打击,忧戚不尽,日日闭门不出,在屋里吃素念经、焚香祈祷,希望能为家人减轻罪过。曲家人宠爱女儿,索性在后院辟了间佛堂出来给她住。
这堵墙后,应当就是曲小姐的佛堂了。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祝久鼻端确实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只是很奇怪,若唐二少爷起尸变了邪祟,他为什么不在停灵的义庄?为什么不回自己最熟悉的唐府?再不济也能去祝府找自己的妻子,为什么会呆在曲家的佛堂里?
祝久皱眉思索,但仍然想不出个头绪来。
不过这也并不重要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悄悄过去。
那东西耳朵灵敏,听见声音就会动作。马车估计是走不得了,车轮声和马蹄声都太响。她慢慢下车,三个人脱掉鞋,一起赤脚往祝府走,或许可以。
这般想着,祝久僵着身子一卡一停地从车厢里探出身。眼神交汇,金烨顿悟,立刻闪开一个身位,容她扶着厢门向外挪动。
忽然,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原本乖巧立在原地的两匹马儿,左边的狠狠喷了口气出来,右边的更为离谱,直接“咴咴——”地拉长音调大声叫唤了起来。
那声音十分响亮,又快又长,金烨注意力全在祝久身上,连转身拉住它缰绳都来不及。祝久身体猛地绷紧,随即立刻绝望。
这也太大声了!那玩意儿听不到就怪了!
果真,右边那堵白墙之后,立刻又响起了沙沙声。这次那沙沙声格外急促激烈,其中还夹杂着撞击声。沙沙、咚咚,沙沙、咚咚,马上又响起了抓挠之声,剧烈刺耳,白墙随声音被震得簌簌落下粉来。
祝久后颈沁出冷汗,她转过头去,却觉得这声音不像在宅院正中,反而像在……
头顶。
沙沙声戛然而止。
祝久霍地抬头,一张眼神空洞、面色惨白、长发蓬乱的少年面孔正扒在墙头,脸上青紫血管纹路明晰,他微微张开嘴,一条乌黑的舌头如毒蛇一般苏醒舒展,突然向马车上猛地刺来!
“快跑!”
祝久一推金烨和嬷嬷避开长舌,自己一马当先滚下马车,站起身来就拎着裙摆开始狂奔。金烨反应颇快,一手解开马儿缰绳,一手捉住嬷嬷衣领扯下车,向着祝府方向撒腿跑动。马儿解了束缚,神采飞扬地立起前蹄好好地扬声叫唤了一声,也跟着三人愉快地甩开蹄子飞奔起来!
被那玩意儿锁定也不需要屏息敛声了,祝久干脆在前面边跑边放声大喊道:“爹!!!娘!!!开门,快开大门!!!”
嬷嬷被那张死人面孔吓得魂飞魄散,但听见小姐这样不修边幅地大喊还是下意识喊道:“小姐,你怎么可以大喊!!”
祝久喊得更大声:“再不喊就没命了!爹,娘!!开门!!”
马儿欢腾地撒蹄:“咴——咴咴——”
祝久:“爹!!!娘!!!”
简直鸡飞狗跳!
虽然祝久已经扯出自己最大的嗓门来喊了,但她奔至街尾,一转过去,却瞬间心如死灰。
祝府仍然门扉紧锁,丝毫不见缝隙!
她猛地回头,那玩意儿仍然死死地咬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