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经01
加入玉机宫后,每个修士的第一件事,便是“净尘身”。
也就是说,领好新衣服,去泡澡。
一直到真的泡进池中为止,祝久想起这些天的经历,仍然觉得神经紧绷,眼前种种有如做梦。
……
那日她从海乌贼的胃袋中侥幸脱身,压根来不及思考宫德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便因窑洞坍塌,而被苏潇带着匆匆逃离。
宫喜被留在了紫祥村里。准确来说,是他们没能找到宫喜。准备离开时,苏潇特意折返回田舍里寻找她,却发现人去房空,连地上的血迹都没了。
顾忌到停留的风险,最后出村的人只有五人。祝久、苏潇、江息心,还有那两位同门女修。除了苏潇还算仪态端方以外,几人莫不是弃甲丢剑,狼狈不堪,相视之下只能苦笑。
在苏潇他们看来,这里发生的一切全因战斗时过于激烈,祠堂窑洞突然坍塌。吊尸林、海乌贼、万世不竭,全都埋在了不见天日的地底。紫祥村和远处的罪人村一起化作了无人孤村。
但祝久知道,这座村庄中仍然游荡着一个危险的妖物。窑洞坍塌,多半也与他有关。
至于那些难逢山逃出来的生灵,也大概没有被埋,而是借着地动,躲到了其余位置。
除去见过太多死亡的后怕和怅然,能通过入学试炼,祝久还是很惊喜的。这次试炼完成得一塌糊涂,她几乎对入学玉机宫不抱希望,但玉牌却认定试炼成功,简直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般的幸运。
返程回天羽城的路上,祝久提心吊胆了许久,才意识到这次她许下的愿望头一次毫无偏移地达成了,且看上去并没有副作用。
难以置信过后,便是战战兢兢的喜悦。祝久和第八号讨论了一路,也没有总结出许愿的最佳方式,唯一确定的,就是黑半面的驯养进度升级了。
第八号翻开竹简,念道:【当前驯养进度为癸。批语:初见雏形。】
祝久道:“我明明这次没有用到黑半面,它为什么还会升级?”
第八号道:【是啊,为什么呢。】
祝久沉思:“那升级之后有什么变化吗?”
第八号不假思索:【不知道。书上没写。】
“……”祝久无语道,“那你知道什么呢?”
第八号冷笑了一声,怎么叫都不应了。
叫了半天没得到回应,祝久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相处得久了,她也算看明白了一些。世界上的系统千万种,有的以隐瞒信息、坑害宿主为乐,有的以和谐穿越、关爱宿主为荣。
只有她的这位,看似高深莫测,实际上掌握的信息不比她多。就连唬人的仙气飘飘,也是因为他对许多事一无所知,索性装成说一句藏半句的样子,才会引发祝久那些神乎其神的猜测。
这么一看,第八号简直不能称之为系统,反倒让祝久想起了穿书前组里新来的应届生:入职之前,侃侃而谈,深不可测;入职之后,天真无邪,眼神清澈。
第八号对之前的宿主闭口不谈,说不定也是因为宿主都忍无可忍了。
于是,她莫名就对第八号多了几分怜爱和宽容:“没事,玩去吧。”
【……?】
到了天羽城,二人顾不得梳洗整顿,在城门前下了仙剑,一路直行地赶到了长街尽头,找到了先前领取玉牌的地方。
今日的管事修士是个娃娃脸的少年郎,他接过玉牌,边在名簿上记下二人姓名,边笑嘻嘻地道:“你们算回来早的。试炼还简单吧?”
祝久心中腹诽:“当然简单,我以为自己会简单地死在那!”面上则还是柔和文雅地微笑着,在苏潇开口前,抢先答道:“难度适宜,既是考验,也是机遇,很有玉机风范。”
开玩笑,如果苏潇质疑万世不竭和海乌贼的话,那玉机宫的修士一听就知道不对,这试炼肯定出了岔子。
如果详细一聊,玉机宫就会明白,神话中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它们还从神山里跑了出来,被几个年轻修士打败了。
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想想就可怕……
祝久微微笑着,一边和气十足地拍马屁,一边看娃娃脸修士填好二人信息。
“未入门的修士打败了神山的守山柱”这种天方夜谭的剧情,还是存在在爽文中比较好,她不想惹人注意,只想在神仙打架中苟活下来。
苏潇此人,最大的优点便是谨行慎言,知情识趣。稍一听祝久发言,他立刻就反应过来,瞥了她一眼,跟着应了一声:“嗯。”此后便再无所言。
娃娃脸修士放下笔,递过两根细长的竹签:“折断竹签,即可抵达玉机宫。在此之前,领好你们的行李,因为之后要过很久才能下山。另外竹签只能用一次,只可单向通行,所以记得谨慎选择使用时机。”
祝久接过竹签,道了谢,向远处望去。
在玉机宫设立的登记长台之后,有一圈云雾缭绕的小河,水色清灵,波光粼粼。云雾皑皑,浮于水上,随水流动。
这条小河绕山而建,远低于周边地势,像护城河一般将整座玉机宫护在河中,玉机宫则藏在云海之中,若隐若现。祝久粗粗扫了一眼,整圈河边没见到有船只渡桥的存在,所以恐怕这竹签是进出玉机宫的唯一方法。
因为上山后便不能再下山,二人回了一趟客栈,将遗留在外的东西尽数收好。柳烟岚和苏麓的行李都还在原地,祝久望见,才意识到她与苏潇当真算速度快的。祝久还未忘记守在江边的珍荣几人,便又去城外作了一番告别,带着他们在附近置办了些纪念特产。
如此,又过了几日,二人才在客栈处相约见面。
数日不见,祝久总觉得苏潇看上去有些精神不佳,面色仿佛又恢复了初见时的苍白。
试炼的那段时日,他虽然也白,但总归是莹润脂玉般的白;现在却是纸一样的灰败之感,坐在临街的窗边,明明外面便是融融暖阳,他却显得冷冰冰的。且他一白,唇色反而衬得越发红艳,配以浅淡的瞳色,整个人都透出一种森森的鬼气,连店内伙计都下意识避开了这桌,独独留他一人的桌上没有茶水。
祝久在他对面坐下,向远处伙计招了招手,问道:“你这几日过得如何?”
苏潇微微一顿,诚实道:“不好。”
“为何不好?”祝久向伙计要了一壶天羽城特产的涿玉银尖,“是因为做噩梦吗?”
对于现代人祝久而言,紫祥村之行像一场没有提示的大型密室剧本杀,打的标签必然是重度恐怖加暴力追逐,且NPC随时开狂暴,玩家性命还只有一条,玩完必然后劲悠长。她回来后做了好几次噩梦,每每都是眼下青黑,需要靠午觉补眠。
苏潇却摇了摇头,道:“因为其他事。”
伙计端上来一壶两杯,替两位客人斟好茶,又迅速退开了。
祝久端起茶盏,问道:“你担心苏麓公子他们?实话讲,你应当也明白的,我们试炼的情况绝不正常。苏公子他们实力十分高超,定然可过,你无须担心。”
涿玉银尖真不愧是能被见惯好东西的天羽人视为城茶的品种,只一闻顺着水汽幽幽腾升的茶香,祝久便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她稍微饮了一小口,提醒道:“凉了味道就散了。”
苏潇拿起茶盏,却没有喝,而是垂着眼去望。半晌,才道:“我有一事不解。”
祝久道:“嗯?什么事?”
苏潇抬眼望她。
祝久乖巧回望。
二人对视一阵,他又像想到什么,移开了视线:“……算了。”
“……”
真是逼死强迫症。
祝久面上微笑,心里却吐了口血,但还是和蔼地道:“无事,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关系。”
苏潇颔首:“嗯。”
又恢复了安静。
“……”
然后就真的没有下文了?!
祝久心里又吐口血,吸了口气,索性不再纠结这个话题,改道:“今日我们便折断竹签吧。你觉得如何?”
苏潇点了点头。祝久又道:“我记得烟岚说过,天羽城的日夜四景很美丽,可惜我没能看到。你介意陪我看看两处日间景吗?”
闻言,苏潇微微一愣,道:“好。”
祝久道:“当真不麻烦吧?你不愿去也可以的。”
“……无妨。”
祝久笑了一声,为自己续了杯茶,道:“那就好,我原本担心会麻烦你,但想了想,我们也是一起听过墙角、钻过草堆的交情了,大方些问你更好。”
东拉西扯地聊了一阵,一壶涿玉银尖喝得差不多了,祝久便先一步起身,招呼伙计结了账。二人踏出门后,朝着日夜四景的第一景——“夕照三山”的观景方向走去。
天羽城的地势是中间高、四周低,在城内地势最低的地方,有特意圈起来的一片竹林。远望郁郁苍苍,近看生机勃勃。这里的竹子大多都存在了近千年,年岁最久的能有合抱之粗,其上系满了城民用于祈愿的红线铜币,风一吹过,漫山遍野叮当作响,当真是愿力无边。
在群竹环绕中,有一汪深潭,一座小观,观中有一扇形若明镜的圆窗。白日时分,透过那扇圆窗去眺望立于空中的玉机宫,可以隐约看到一轮西沉红日,漫天夕霓,以及三座金灿灿的仙山。但离开圆窗,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时间一久,人群中便开始流传各种各样的浪漫故事。
有人说这是一位天神的修炼福地,天神念其为家,便随他一起飞升成了仙山;有人说这是一位穷书生和心爱的富家小姐在山顶暗许终生,满天的霓虹都为他们祝福;还有人说三座仙山暗示了三位天神间缠绵缱绻的爱情,你爱我我爱她什么的……总之便是凄美哀绝,浪漫至上。
读过剧情,祝久当然知道这景观的成因。虽不是愉快的好事,但这景色确实极美,而且在遭到男主摧残后便会消失,现在不看一眼,未来便看不见了,就当异世旅游观赏一番也算不错。
迈进潭竹观,没走几步,祝久便看到了那扇圆窗。与其他陈旧发灰的圆窗不同,那扇能看到夕照三山的圆窗木框被摸得黝黑发亮,上面有些明显的划痕缺口。不知是不是为了防止游人破坏,圆窗周围简单拦了一圈棉绳,棉绳上面层层叠叠缠满了红线铜币,窗边地上也扔得全是求保佑的东西。一旁还放了一个功德箱,令人有些啼笑皆非。
此时窗前并未有人,祝久回头望了眼苏潇,见他面色淡淡地站在门口,没有一同上来观景的意愿,便自己信步走上前,稍有期待地向外看去。
这一看,祝久却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