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经04
祝久就这样在留鹤峰脚下蹲到了黄昏。
她看了眼逐渐昏暗的天色,叹了口气。
正当祝久准备放弃幻想、认命爬山时,微蓝的天际下,缓缓走来一位道人。
祝久偷偷观察,这道人身穿一件写满墨字狂草的紫色道袍,眉眼俏丽得如同女儿家,正是朝着留鹤峰而来。只是他似乎注意力不在眼前,双目放空,像在走神,走了几步,才注意到蹲在地上的祝久。
道人微微一愣,停下脚步,随后皱着眉,有气无力地道:“周师兄不在峰里。”
祝久心想我又不认识周师兄是谁,莫不是认错人了。她起身理了理衣摆,温和地问道:“这位师兄,你现在是不是要上留鹤峰去?我也要上去。”
意料之外的,这道人却没表现出一星半点的友好,反倒忽然打起了精神,极度警惕地后撤了好几步,转眼便与祝久拉开了距离。他眉毛都拧在一起,紧张地问道:“你想干嘛?”
“……呃?”祝久想了想,还是老实地承认,“我想上山,但我不会御剑,就在山下等着,看有没有好心人能捎带我上去。”
谁知道人听了这话却反应更加激烈,连连猛摆手,还飞快几步窜到山阶下,恨不得从祝久身边化作青烟,直接飘回留鹤峰顶:“不成不成!我不可能带你上去!你就死了上山找周珏的心吧,他真的不在峰里!我走了!”
“什么周珏?——等等!师兄!”
祝久喊不住他,眼睁睁看着道人从袖中匆匆摸出一只青玉葫芦瓢,一拍便化作了陆上行舟,他大有直接乘着上山绝尘远去的意思,急得几步追上山阶:“我是新入门的弟子啊!我就不认识什么周珏!”
“……”
道人一只脚已经跨进葫芦瓢,一只脚还放在地上。他侧头,眼神直直盯向了祝久站在山阶上的双脚,这才艰难地道:“真的?”
祝久道:“真的!我都不知道周珏是谁。”
这话却让道人生出几分怀疑,他猛地抽回脚,翻进葫芦瓢中,眼神防备地道:“不可能。没人不知道周珏。”
祝久无言以对:“那师兄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我不是为了周珏来的,然后顺路带我上山?”
道人眼睛一转,道:“我描述他一番,你听听认不认识。真不认识我便带你上去。”
祝久道:“好。你说。”
道人沉思一会儿,才开始形容:“他,八字眉,绿豆眼,卷毛络腮胡,脸黑得像灶上烧了一天的锅底,常年穿着一身不洗、臭气熏天的破道袍到处跑,招摇撞骗说别人血光之灾,在城里四处坑骗老年人的卦金。”
祝久失语:“……这。”
道人盯着她:“见过没?”
祝久在脑海中稍加想象了一番,确认如此一个人人喊打的极品师兄是她素未谋面过的,否则一定印象深刻,便老实摇头:“我真不认识他。”
道人这下才信了些许:“那你上来吧。”
祝久道:“……好。”
于是祝久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了葫芦瓢,稀里糊涂地上了山,稀里糊涂地到了峰顶。
此刻黄昏已过,入了夜后,天羽城中三三两两陆续地亮起了灯。从峰顶向下看,城中万千灯火,分外温暖。峰顶有一棵巨大无比的粉色花树,正值花期,开得热烈,夜风徐徐,在峰顶吹落了厚厚一地花瓣,美极静极,很有一番韵意。
祝久站在边上看风景,那道人一掐诀收了葫芦瓢,走来问她:“看什么呢?”
一路简单交谈,祝久也知道道人姓成,名登极,乃是辰舍主紫阳座下的三弟子,刚从城外行侠归来。
祝久答:“看下面风景,成师兄。”
成登极不耐烦地挥挥手:“这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些凡尘俗物。”
祝久却不同意。她在现代时便爱看这种灯火景象,不只是CBD流光溢彩的霓虹,每次晚上加完班回到她租住的老小区时,一排居民楼黄白明暗地亮着不一样的灯,她看见依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便回道:“看着觉得幸福。”
成登极摇了摇头,先一步进观去了。祝久又守在山边看了一会儿,才转身跟上。
留鹤峰的峰顶有一座神观,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灯火明亮,供了掌医卜星象的女神像,供桌上还放了一盘新鲜的莓果和一个木头签筒。
看见这盘供果,祝久觉得十分眼熟,忽然想起先前她准备沐浴时小间里有一篮莓果,她出去后便没看见,多半是紫阳带走回峰供到了这边。算算时间,紫阳恰好与她擦肩而过。
成登极进门,从袖间摸出一枚灵签,丢回签筒之中。这时,堂上供着的神像却突然开口说话了:“你这次回来好晚。”
祝久被吓了一跳,成登极却见怪不怪,漫不经心地答道:“路上遇到灵兰洞的人,我和他们过了两手。”
神像道:“可是与仙友动手是不好的。”
成登极道:“嗨,没事。我那叫切磋。”
神像道:“好吧。那你后面那个小丫头是谁?”
这时祝久才注意到,并非是神像在说话,而是神像后面隐藏有人。一名身穿浅紫道袍、低低挽着发辫的女孩从神像后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块软布。
成登极看向祝久,道:“她说自己是……是在澡堂被师父捡回来的。”
在上山的路上,祝久虽然已经与他讲了一遍自己入学的过程,但成登极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那女孩瞄了祝久一眼,手中软布在神像座上轻轻地擦拭了几下,声若蚊蚋:“师父刚刚回来确实做了根灵签。”
闻言,成登极拿起签筒重重晃了两下。一枚灵签掉落出来,他拎起看了看,道:“祝久,住养素净正洞天。”
“是吗。”那女孩还在继续擦着本就明亮无尘的神像,眼神偶尔似有若无、小心翼翼地飘过去几次,一对上祝久眼睛便又触电似缩回来。“离我好近。”
祝久果断主动出击:“不知这位师姐如何称呼?”
“……”
那女孩被点了名,却猛地一僵,被吓到一般一言不发,捏着软布,又一转身回了神像后去躲着了。
祝久愣了愣,疑惑道:“师姐这是?我是不是冒犯了?”
成登极把灵签放回签筒,道:“你多见她几次就会习以为常,周佳为人内向,经常被生人吓得躲起来。熟悉以后她就会主动和你说话了。”
“原来是周佳师姐。”祝久道,“周佳师姐看着年纪好小……”
等等,周佳?
祝久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周佳……这个名字,真的十分耳熟。
……这、这好像是书里男主的坐骑吧?!
祝久立刻开始翻书。
果然,当年秦问入学玉机宫后,确实得到了一只上古邪雕。
那只上古邪雕飞升失败,便化形来了玉机宫里专心学习,性格社恐又呆萌。在被秦问收服后,她天天被秦问那个擅长御兽的小老婆又打又骂,还得承受着秦问时不时的恶趣味折磨,比如拔根羽毛、绑个鸟喙什么的。堂堂一只上古邪雕,被那一家子虐得变成了弱巴巴的哭包。
周佳周佳,可不就是雕吗!
祝久盯着神像后露出来的一片瑟瑟发抖的衣角,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保护欲:
——师姐真的很可爱且社恐!
她要保护师姐,这辈子不能让她变成别人的坐骑。
不论祝久心中如何壮志豪情,那边成登极已讲解起了辰舍的情况:“辰舍没有作息规矩,一日之内只要按时听学、把该做的事务做完便可。”
“你是新入学的学生,那么每日卯时去申舍晨练,巳时去未舍听学。其余时间段,拿来背书,不懂的地方记下来,每日找峰里的长老请教。”
说着丢来一本颇重的书册,“一月之限背完,下月我来抽查。”
祝久接了那本《地笈七签》,一翻,密密麻麻全是签文意象和解签教程,玄之又玄,高深莫测。一个月的时间来背,实在困难。但成登极布置任务甚是随意,仿佛自己当年也是如此,祝久便也不好意思争辩,只自己暗暗下了决心。
瞥见桌上签筒,成登极又想起什么:“哦,你出宫的话要记得来这里抽走你的灵签,不然便会算作你私自退学……”
说着,成登极领着祝久出了神观,沿着另一条路向下走去。
这是一条有别于上山时青石长阶的山路,上山时的山阶四周干干净净、开满碗口大的白花,道上却不见杂草,这条山路却异常随意,甚至都未铺设路材,只是走出来的痕迹罢了。山上遍生着野生的滴水观音和许多叶柄细长的蕨类,二人穿过一片栾树林,扒拉开一丛格外肆意的蒲苇,走到一处洞府前。
成登极道:“这是你住的地方。”
祝久倒不计较这洞府门口全是野树野草,仿佛八百年没人修整过一般。不如说她还十分喜悦,毕竟这是她来到书中后第一次真正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她不禁笑道:“真是好地方。”
成登极在里面转了一圈,点亮灯烛,道:“东西还算齐全,看来师父嘱咐过了。若有缺的,你便再去亥舍领。”
祝久跟在他后面进去,一边四处查看,一边道:“好,谢谢成师兄和师父费心……”
话音未落,祝久便瞳孔地震,张口结舌。
……她看到一只万世不竭,正费尽全力地把自己塞进两床棉被当中。